一切都安顿好了,宫人们替裴观文擦洗了一番,就退下了。书童在屋内,说要伺候主子。小善子摇头,拉着一脸不明所以的他出去了。只留得殷伯玉还在房中。
自己再待一会,也要离开了,殷伯玉想,时间已经不早,明日清晨还要参加典礼祭祀。
他坐到了裴观文床边,看着他的睡颜。裴观文歪着头,黑发将脸颊一侧挡住了。殷伯玉忍不住伸手,替他抚开那发丝。
正当殷伯玉预备收回手时,却感觉手腕被一道力拉住。
那本来已经睡着的人,竟然半眯着眼,眉眼含情的望着他。
“别走......”他低声道,低声下气,语含哀伤。
殷伯玉被这样一唤,就真不走了,裴观文醉了,只会念叨着“别走、别走”,也不说别的话。力气也大得吓人,完全无法挣脱。
殷伯玉索性坐回了床边,看着他,温柔着声音,说:“我不走。”
听到这话,裴观文才安心似的再度闭上了双眼,但拉着的手一直未放开。
此时氛围安静而又祥和,殷伯玉也觉得有些困倦了。那支玉笛被他放在身上,刚刚坐下之时,有些膈手,于是拿了出来,摩挲了一下后,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
“浮卿,浮卿......别走,别离开我......”
殷伯玉放笛子的手一顿,身子僵住了,恍惚了一下,想着定是听错了。他放下笛子后,凑近了些,这下才听得更真切。
确认再三,裴观文真的在喊,“杨浮卿”三字。
登时整个身体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殷伯玉印象中的裴观文,自傲又洒脱,没有什么特别执念的东西。年少成名,家世显赫,名誉与金钱、前途样样不缺,自是对什么都不在意。
何曾听他这般满含情感,苦苦的喊过别人的名字?这与殷伯玉印象中的他天差地别。
一个想法,闯入了殷伯玉的脑中。
忽然那些被他忽视的过往,一下子连成了线条,成为线索,绘成一幅画卷。
为什么在楼阁中为杨浮卿吹笛辅琴,为什么三公主说只在杨浮卿面前时候才收敛了性子,为什么......除夕夜,在看到杨浮卿与三公主时,性情大变醉酒至此。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他忽然想起了那支笛子。殷伯玉拿起那支笛子,就冲到了外面。院落之内,书童正在与小善子说话,见殷伯玉开门了,小善子立刻笑吟吟的迎了上来。
“殿下,方才阿进与我说,此处还有空房间。夜路艰难,不如今夜便在这里歇下?明日一早,主子还能和裴公子一起......”
小善子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他发现殷伯玉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裴观文没有管他说的,只拿出了那支笛子,冷冷的问:“这支笛子,原是送给谁的?”
书童饶是再不会看眼色,也发现了此时殷伯玉的脸色极差,语气暗藏危险,他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说。这支笛子,原是给谁的?”
殷伯玉忽然提高了音量,两人被吓了一跳,立刻跪下了,喊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殿下息怒。”
书童终于断断续续的说道:“这,这支笛子,原是我家公子请了西域巧匠,用上好的玄玉打造而成,是,是送给杨公子的新年礼物......”
如同一阵重击。
这下就算殷伯玉再不承认,都无法了。
三公主曾经说过,杨浮卿与他有五分相像。一切都说得通了,初见时为何会对自己那般照顾,不过是沾了杨浮卿的光罢了。
他只是他裴观文在杨浮卿那里失意后,用来缓解情绪的替代品!
“殿下!”小善子不顾主子还未叫他起来,先上去扶住了殷伯玉,“殿下,您怎么了?快、快去叫太医!”
殷伯玉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借着小善子的力,站稳了,扶着额头,无力道:“不用,我没事,就是忽然有些头晕。”
小善子坚持要找太医,被殷伯玉阻止了。
他现在,只想回殿中,再好好的睡一觉,今夜,实在太长了。
小善子不敢多言,立刻将侍从们召集,预备回宫。
殷伯玉回到黎川宫时,已是丑时。
他一进殿就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侍候的宫人们见主子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言,去问小善子公公,明明殿下出门时候还是开心的,怎么去了一趟回来,成了这个样子?
小善子也摸不着头脑,只知道方才在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
殷伯玉一夜未眠,只要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有裴观文的笑,接着是他哀哀呼唤杨浮卿的样子,还有那日投壶,二人在一边旁若无人低语的神色。
裴观文拉着杨浮卿,自己则全然是个看客,最后杨浮卿冲着他冷笑了一下,像是在说,不自量力。
殷伯玉惊醒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揉了揉眼睛,外面传来小善子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早上还有新年宫宴得去,让奴才们进来给您梳洗吧。”
殷伯玉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好在小善子耳朵灵敏,听见了。
几位宫人进来了,伺候殷伯玉洗漱。他像一个易碎的瓷偶,任由他们摆弄。
小善子站在一旁,指挥着宫女们替殷伯玉擦拭。忽然与殷伯玉视线相接,他不懂主子何为要这么瞧他,只好露出了一个谦和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