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配角有大量着墨,但和主角、主线关系莫大,所以还是建议看一下^^
“为人者,便是生来失怙失恃,未受父母的抚育,也总该感念这份生恩给了他血肉之躯,情感上更该天然感有血肉之亲,可三岁看透本质——那时的宣无虞还不做场面的修饰,他之天性异禀、博闻强识,可读书教养,却习不得礼法道德,反倒成就了对父母的轻蔑!说起生身父母时冷嘲讥哂的态度,甚至不愿唤他们作爹娘,在讲起与之客观的血缘联系时称言一声父母都淡漠不情愿,而从来大逆不道地直呼尊亲名讳!”沈乾摇摇头说:“所以直至今时回首,我依然觉得宣无虞就是个妖孽降世的祸种怪胎!”
——宣桃修炼《素女经》,最精纯的修为就在阴元,所以她很明确自己这辈子应非万不得已都不会去生产,更何况姐姐的孩子又与自己的何异?对姐姐这不幸的遗孤,她几乎是事事躬亲得带大——真正养育一个孩子所要付出的心血是难以为计的,更何况是宣虞这样生来多灾多难的孩子!
宣桃永远不会忘记宣柳自绝后她抱过襁褓里婴儿时的心情,而这两三年里经历了那么多,却又好像只是一晃眼,这孩子便由那么小小的一团长大了,出落得明文断理——宣虞身上的太素毒经许遏制后,精神也好了许多,就爱趴在床上翘着小脚,或总坐在哪里低着小脑袋捧着书读,开始还偶尔需要宣桃在旁辅助讲解,可渐渐,他便不要了,宣桃初时还以为他那样的一目十行是在瞎翻页,想要制止教育,才发觉了这个孩子的殊异灵慧,考校他都读到了什么,不仅能朗朗地完全原模原样复述出来,还竟对内容有自己独到的思考见解,只是小宣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对宣桃发现此事后就老来稀罕地问他,也总引得来往玉璇玑院里的其他众女围观,还皆大惊小怪的样子,次数多了宣虞就当真很不耐烦起来,往往冷着脸推宣桃说:“好了,你快去做自己的事吧,不要总来打扰我了。”
可就算他表现出这样的嫌弃了,宣桃还是闲来就会守在他身边,只是这样在边上看着他,就能感到心里的慰藉——宣桃曾在下葬宣柳时愧痛发誓,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对待宣虞,不过她也不曾料到,除了责任感之外,自己这样个性的女人,心神竟也会如许为这个孩子牵动,铁石一样的心肠会可以如此为他柔软,她常常都想和宣柳分享,她想宣柳一定也会为此感到非常高兴的…她想起宣柳生前谈到虞粲之给他们孩子小名取作柳絮的絮字,却接着又说:“但随我不好,怎么能随我呢?似他爹爹才对,就是最好变得更聪明一点吧,比小夭你还要聪明就好了…”宣桃想着宣柳,心绪翻涌下,忍不住轻柔地将小宣虞因低头专注看书掉落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她想这个孩子是比他们都还要出众的,“絮儿,”她终是忍不住想跟宣虞也讲讲他的母亲了。
宣桃曾构想过无数次:要怎么告知絮儿他的身世,可无疑怎么讲都无法稍改事实的残酷惨痛,于是为了铺垫,宣桃先是聊闲话似的,用家乡越语讲起了这则主角绰号眉间尺的传奇,小宣虞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捻着书页的手指停下了翻动,而抬头望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宣桃心一乱,只是佯装自若:“怎么?絮儿对这故事有什么看法?”
小宣虞蹙眉,随即薄薄的嘴唇倾吐出的言语却与宣桃所欲传达的意义背道而驰,甚至毫不留情地将那一家三口通通鄙夷嘲笑了一遍:“……不过他娘说他没用也没错啊,这个叫眉间尺的孩子,最后居然只是自刎贡献了一颗头,依靠别人去帮他实现愿望——我觉得他各方面都好奇怪,就好像脑袋有问题,空空如也,只有别人教他驱动他的念头,所以自己终什么也干不成——我见书上说,文道的教如风化,潜默地侵入影响人心,最普世的教化就寓于通俗中,而姨母你方才说这个故事广为传诵,是不是就为讽刺他们是这样的愚蠢可笑,教人去引他们为戒呢?”说着,自己就还笑着耸了耸肩。
这童言稚语却教宣桃惊慌变色,回过神来连忙道:“莫邪并非不爱眉间尺要害他,只是生产使‘她’修为流失太严重,根本没有能力为丈夫复仇,所以只能寄期望于他们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想害你?!”可这样的解释用以辩驳小宣虞方才极透辟的“她爱丈夫远胜过爱孩子”,宣桃自己都觉出了单薄无力,她还在心惊,小宣虞却从她的措辞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登时不再笑了,仔细盯着宣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宣桃强颜道:“方才完全是姨母做错了类比,情况根本不一样。你并不晓得你娘——姐姐她是怎样的人,她这辈子可说全然是为我的错误所累……”
“常言道‘仙凡有别’,可这种区别却不尽在人的资质,而更多却是体现在出身——决定了能接受的知识、享受的视野和资源,”宣桃说:“我家世代只是栽培贩卖灵茶的商贾,但在家乡那小地方也算富甲一方,我和姐姐自小生活富足无忧,可或许我生来即是个不能安分满足于现状的……”
她们父亲为商,来往宾客三教九流,“有次有个客人意外看见我和姐姐,惊叹我们‘殊质’如此不凡,还说他有门路能搭上修真世家高门,我们与阿爹都定能凭此有好前程云云,阿爹听后却是大怒,当即将那人赶了出去,斥说我的女儿才不会送去做给人糟践的奴婢,他更不会卖女求荣,但我那时并不深知世情的险恶,听了那人的话,便起了心思闹着想要修仙去做仙人,阿爹不许,为断我这心念甚至不久就请了人要给姐姐和我说亲,说得人家正也是宣城商贾,可我只盼着也成为越女故事里阿青那样仗剑拂衣的侠女,自然万万不愿意,且觉得既阿爹顽固阻挠,那我绕过他自去谋前程便是,不仅谋划了离家奔去那传说中的仙都白玉京,还缠着姐姐劝她:‘你这般人材,嫁那样平庸的男子,岂不是糟蹋浪费了一辈子?不如和我一起去玉京,都说那里的世家公子皆是神仙俊杰般的人物,才堪配姐姐你嘛!’我们那时谁不憧憬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仙家?她被说得意动了,但其实我更知道,她更多还是也不放心我一人,故终随了我瞒阿爹逃家,我们携了私房灵铢,在家中几个会些武术的随从护卫下,恰正在仙历一零九年元夜抵达了玉京。”
如今的宣桃再讲起彼时神情惨淡、眼波甚至蕴着伤楚的泪珠,可当初年方十四的少女宣桃,初次真正见到玉京的胜景,只感到神往成真的激动喜悦,让她忘形地拨开了幂篱,只想将这座人间仙都看得更清楚些。
殊不知她的笑靥,落入他人眼里,亦是人间罕见的丽色——眉心艳桃夭,羞脸粉生红,更何况她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没甚过得去的傍身,自身与身边仆从更毫无修为,玉京最不缺的就是游冶子,当即便有一群华贵装扮、却满身熏人恶臭气的公子哥凑过来想要非礼她:“哟,这小娘子好生娇俏可人!”
“我们护卫的那点武术对于修仙者而言简直像稚童打闹,姐姐护着我,却也被调笑轻薄……”
宣柳的幂篱也在哄笑拉扯中被打掉了,她比宣桃大两岁,相比妹妹未脱女孩的稚气,已有了亭亭袅袅的弱柳扶风韵致,这些登徒子见着她的真容,更加淫邪兴奋:“居然是对各有千秋的姐妹花!”宣柳怕得浑身发抖,但仍努力挡在妹妹身前,却竟当街就快要被拖拽着行不轨之举!
而就在这时,一道扬鞭蕴着犀利的灵力无比精准地抽在那几只已探进宣柳衣襟内猥亵的咸猪手上,将那几个登徒子俱抽得痛哭溅血,随即又被袭来的流星几脚飒沓踢倒了一地!
来人却还不逞意,落地间抽出了霜雪一样寒意的冷刃,径直就朝一人头上劈去,教几个登徒子都顾不上伤,吓得在护卫掩护下嚎叫着屁滚尿流地逃跑,那人剑没见血,犹自奋烈:“早说过再让我逮到你们为非做歹,就绝不再念及你们背后家族轻饶,必要替你们老祖宗行道义!”
“喊打喊杀,粲之,”有人牵着银鞍白马落后一步赶到,声音温霁:“你吓到这两个小姑娘了。”
宣柳宣桃确是还在惧辱交加地应激发抖,宣柳紧紧拢了被蹂躏得凌乱的衣襟,勉强忍下流泪哽咽行礼道:“多谢这位恩公仗义相救。”
虞粲之闻言收剑回顾,他生得朗眉英目,眸中似乎流闪着灼灼粲然的光华,是玉京青年一代里最有名的美男子之一,不过身上分毫没有另外那些公子哥的浪荡气:“这几个畜生应是又磕多了药,你们没事吧?”当看清她们形容,他也不由怔了下,尤其辨出两姐妹一行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听口音,两位姑娘不是玉京人?来此行走是为何事?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虞粲之实为好意,想提醒我们两个弱女子出来行走当想办法保护自己,可我听他与那些纨绔亦熟识,便怀着忌惮不敢轻信他的人品,故意称我们是来投玉京的亲戚,坚决谢绝了他。”
宣柳遇事多听妹妹的主意,虞粲之也看出了她们的紧张戒备,便不再执意插手,只是道:“我便要离都而去,但我这位挚友小晏就借宿在我家中,若两位姑娘遇上什么难处,尽可去虞家府上找他便是。”
一身皎白道士服的崔晏温文地朝她们笑笑,两行人匆匆一面,便就此分别。
“虞粲之去往九嶷拜师学剑,但他当然不能预知,在他离去身后,我和姐姐便如羊入虎口,很快被拐进牙行,后又入游仙楼,”宣桃没有详谈她们这段经历:“而他那挚友崔晏,则被他名义上的妻族江氏看中纯阳之体,夺舍害死,江三对虞粲之谎称崔晏是不辞而别了,后来连续数年断了音讯,直至找上崔晏宗门,发现阴阳宗竟从这世间诡异消失了,虞粲之推断崔晏应是发生了不测,从此铁了心要追查此案替故友讨回公道。”
而学成出师的虞粲之也早不是那个可以任江氏下套拿捏的毛头小子了,变化莫大,不仅剑技成就,眼界、手段亦不可同日而语,还继承嵇平明志向重组起了“侠客行”!虞粲之为人慷慨仗义,本就交友广泛,且不重身份境遇,只论脾性眼缘,行走江湖不摆派头,又有嵇平明高徒这则身份保证,很快集结起了一众投契同志的散修异士,侠客行这则草莽势力再度崛起。
“那段时日,江朝云暗中负责运行的人口买卖生意被侠客行摸着了不少作案形迹,使绊子、甚至下毒、暗杀、□□通缉…江二用尽了办法恐吓阻挠,可虞粲之不仅一一避过,根本未胆怯悔改,还在一而再发现暗中有人欲害他后变得对周遭更警戒,到了连江三、虞氏本家的人都有所防备的地步,甚至一条条循踪追缉着这些迫害他的魍魉伎俩,眼见他步步紧逼,江朝云焦头烂额、以致日夜寝食难安,只唯恐这个妹夫哪天确切查到什么罪证,猝然就来一剑取了他性命。”
“江朝歌也深觉棘手:虞粲之与崔晏最大的不同,就是崔晏身后并无强大有力的宗门,可嵇平明却多少令人忌惮,不想引来更多麻烦,对虞粲之下手就必须够隐秘。”
江朝歌受此事困扰,与情人宣桃倾吐——宣桃早已不是十四岁那不谙世事的少女了,十年里修习素女功有成,让她本就娇艳娉婷的容貌身段完全被情欲催熟似的,蜕变褪去了所有青涩不足——宣桃以红绡魅舞扬名风月场,那一颦一笑、一言一动勾人摄心的妩媚妖娆,更有那自深内而无尽透出肌肤的催情体香,让但凡见过她的男子,只要被她含情睇上一眼、呼吸到一缕她身上飘散的媚香,便无法自控身心为□□的焚烧,只想狂浪扑倒在她裙下,聊以纾解——而江氏所修心法本就有过分炙盛心火的影响,江朝歌每每与宣桃双修采补,快活平火之余,又能裨益修为,且更难得的是,宣桃个性也极解语伶俐,见识心计非寻常女子可比,不但尽心尽意作为交际花帮江朝歌斡旋玉京复杂的人情往来,还屡屡切实出谋、出力替江朝歌排解忧难,教江朝歌在事业上亦渐渐离不得她,近些年更受宠信得俨如游仙楼“女主人”,因此当遇着类似的烦恼,江朝歌习惯同她倾泻一二。
宣桃听罢只笑问:“家主怎么就不把他请到游仙楼里来呢?”
“就和他不好用丹药一样,美人计对他也不切症——你是不知道,虞粲之此人,在女色方面简直不像个正常男人,”江朝歌方与宣桃云雨过后,泻了好一通邪火,舒畅得喟叹,心防下降,说话也更随性,甚至未向宣桃隐瞒江三当初下嫁的种种内情:“……我江氏嫡支的女儿怎生贵重!若不是出了此等丑事,怎么也不会嫁入虞家那样的破落户!听说他虞家的全部家当加起来,还不及老二给三儿贴作体己的嫁妆——不过三儿此事后也越发有恃有老二兜底,不像个样子!婚后装都不愿装一下——想来若不是深感被看低侮辱,虞粲之也不会被激起心气非去拜师嵇平明……而这中间十年来,虞粲之每回玉京探亲,都是和三儿分院而居,彼此厌烦到根本不愿多碰面,却也没听说他在外头沾什么露水情缘。”
宣桃玩笑道:“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好色的?我可不信!不过若真不喜欢女子,却对个男人的下落这么执著,呀——莫非他爱得是男人不成?”成功把江朝歌逗得哈哈大笑了,偎在他怀里柔声道:“江三小姐既从来冷落他,我看这泥腿子,说不定是压根没体验过此等真正的风流极乐,对此还蒙昧着!却正是这样的人,一旦沦陷,才不得了!——且不管他爱得是男人、女人,家主只管把他带到我这里,家主对我的手段难道还没有信心吗?……”
虞粲之前来赴宴这夜,玉京落着针砭似的冷雨,玉璇玑满室却依旧是活色生香的火热,是以虞粲之披戴蓑衣箬笠进来,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萧肃寒意,不免使室内的人感到凛然,而笠蓑除去,露出他英俊锐厉的面庞,以及腰间那明晃晃的“白刃”双剑,江朝云有瞬间不自觉地防范紧绷,倒是宣桃从容地给调教过的嬖僮美婢递去眼色,引了他入座。
江朝云也缓过了神,笑着与虞粲之寒暄起来,厅中歌舞继续,左右的小倌美妓也开始夹菜斟酒地服侍,虞粲之却没见理睬,而是隐晦审慎地打量了圈周遭环境,他与江朝云熟稔,说话随意:“怎么只有你啊?不是大哥请我来的?”
江朝云笑道:“粲之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我的面子就请不来你是吧?从来三推四拒,非得大哥亲自下帖相邀。”
虞粲之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呆不惯。”——白玉京世家间的风尚便是彼此应酬作乐都会选在游仙楼,甚至被准入此间本身就是贵重身份的象征,但虞粲之年少时虞氏落魄,自然没人会邀他来这等穷奢极欲的销金窟,而等他靠自身闯出番名头了,更成为江氏姻亲——表面上看,虞氏因此飞黄腾达,一跃被带入了显赫阶层,可实际却是,虞粲之的个性观念与上流世家圈子格不相入,大多人排挤他不说,有时抬举他请他来交际了,虞粲之却捏着鼻子都坐不住:太乌烟瘴气了!一群人联络感情谈事情的方式是磕药狂欢、聚众宣淫,荒唐丑态毕露,他打心底厌恶鄙夷,每次都忍不住翻脸发作离场!后面更再不参加了,却与那些卑贱之流搅和在一处称兄道弟——虞粲之与江三娘本就谈不上夫妻情分,如此种种丢丑的作风更引得江三娘无比嫌恶,江朝歌作为江氏尊贵的现任家主更从不屑搭理这个妹夫,这次却一反常态请客示好,虞粲之纵不明所以,多少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是以宣桃在旁冷眼瞧着,殿内燃情香的气息在浓郁弥漫,表演的歌舞也越来越□□□□,气氛酝酿下,就连久经欢场的江朝云呼吸都不由炙热粗重起来,而侍奉虞粲之左右的美人亦面色陀红,引诱的动作愈发大胆露骨,尤其那形容俊秀的小倌,不仅贴得愈来愈近,甚至就借布菜的动作,要摸上虞粲之的大腿和手——不想虞粲之察觉到,刷地抬腿,竟是一脚把人踹了开!脸色更难看得要命,活像要当场抽剑杀人:“别碰爷!不男不女的脏东西!”
小倌吓得跪倒瑟缩,江朝云忙安抚虞粲之:“妹婿切勿动气。”宣桃也亲自过了来赔礼:“这些下人实在粗鄙不堪——都下去,我亲自来招待客人。”
然这等难求的美人恩虞粲之却也不消用,宣桃的艳名——不单江朝歌,玉京另数不清的高门贵胄也都早被她勾搭入幕——在上层圈子不算秘密,虞粲之对她的不齿根本不假掩饰,宣桃自是感到了,但她在欢场为达目的能屈能伸,依旧如无所觉地百般曲意逢迎:“公子怎生都不动筷,可是酒菜哪里不满意?我叫他们撤下去,换合口的就是……”然无论说什么,虞粲之都始终没睬她的意思,不胜其烦还直接问了江朝云:“要没什么事我走了?”
江朝云心里急,唬住脸道:“做甚?你和三妹夫妻间的龃龉二兄插不上手,但粲之莫非因此还迁怒到了我身上,也与为兄生分了不成?知道你不喜欢,特意没请别人,只想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
虞粲之总也不好太拂江朝云面子,于是只能暂且忍了,继续敷衍应酬,但他始终装着满腔的心事,说出来的话与心里真正沉闷的并不相干,就反倒在身处纸醉金迷的浮华间感到了一种与环境至深的隔膜,让江朝云虚伪的笑脸、宣桃的朱颜媚香都距离他似近实膈,但当这时,他听到了一种琴声。
室内一直八音繁会,独独这琴声虽一样应景在奏热烈的曲乐,却是泠泠冷清的,在如此俗不可耐的情色场合却出脱得清雅,竟有遗世仙姝的气质——像冷森森月下幽郁的竹作得离魂,虞粲之听出了那琴曲凝于弦间藏得很深的鬱鬱不乐,不自觉侧耳听入了神。
宣桃察颜观情,盈盈笑道:“早仰慕虞公子除剑术超群,在音律一道上也尤是行家里手,实不相瞒,小女也略修此艺……”
江朝云马上助攻:“那今日请到粲之可是有幸了!不如宣姬你现场就来一曲琵琶乐舞,让粲之来指点一二……”
“谈不上,在场分明有比我能任的,”虞粲之打断,忽然道:“——是谁在弹奏箜篌?”
他虽是这样问,但其实目光已搜寻见了那低头抚琴的侧影,而猝未及防被点到的宣柳拨弦的指尖亦一滞,讶然抬眸——隔着满场的声色犬马,两个人今夜第一次真正彼此相视,而对上虞粲之那双非常有辨识性朗眸的一霎,宣柳霍然竟认出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