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宣虞的灵力并没有接触到幼苗,便在兰因的下丹田间散开了,宛如是在其间化作了一场春天里的细雪,绵密的冰凉感觉很快无所不至地覆盖住了那株幼苗,同时也沁透了兰因的丹田,随着落雪的融化,腹下仿佛有股湿沁的凉意淌过,那针扎般的疼痛竟然随即减轻了。
而随落雪弥散开的雪雾仿若是一只冰凉的手,五指渐渐收紧,慢慢地攥扼住了幼苗。
宣虞无声地垂着眼帘,看不出任何情绪流露,而兰因却忍不住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只原本生长在他丹田里的幼苗竟然在周遭雪雾彻底消散开的瞬间,仿佛随之一同消失不见了!
准确来说,他还能明显感知到它的存在,却再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兰因心念一动,幼苗的叶片便也感应似的跟着颤动,他甚至能察觉到它们拂动过周遭时,沾到那凉沁沁、湿润润的感触。
兰因犹在不明所以,宣虞却已收回了握着他腕子的手,对施钩玄道:“你这回再探一次他的灵脉呢?”
施钩玄挑了挑眉尖,依言搭上兰因的手腕,刚想再探入一缕神识,宣虞却忽然提醒他:“使用灵力。”
施钩玄一怔,一丝灵力顺着兰因的经脉注入,迅速刮过他的全身,他的灵力太霸道,仿佛内里包裹着一层流火,兰因只觉其所掠过处,自己的经络便像着火一样燎烧了起来,热腾腾地发起烫,兰因想起公输先生课上所授——木主生长,生火,主破灭,两相结合时,几乎同时发生的生成和破灭,能融合为速度最快的——风灵力!
兰因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风灵力的强劲,如同肆意燎卷的野火,然而施钩玄却比兰因更加震惊!
——炼气一层,灵力累积于下丹田,开辟出气海;炼气二层,十二正经初步被打通周天,要穴关卡被挤开微小的缝隙,像是打开了一道门缝,使得灵力能从气海源源流出,在经络里生生不息地流转开来。
兰因现在的经脉便因灵力在其间流动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青绿色光晕,而施钩玄的灵力作用于其上,由于风与木的同源,更能明显地察觉出——“不对,这样毫无杂质的木灵力纯净程度,除非是木属性的单灵根,才能做到……”
宣虞又说了一次:“用你的灵力仔细感知。”
施钩玄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筑基以前的修士,身体就像未经过冶炼的脆弱瓷器,金丹期修士庞大的神识和强大的灵力,几乎稍稍动一动,就可能直接将其摧毁,故而他的探查一直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发生任何直接的接触,但既然宣虞这样强调,施钩玄便尝试着触及,登时便是一怔——兰因被灵力保护着的经脉不仅比他想象中的要坚硬得多,甚至有股独特的韧性,仿佛饱含着大量的水分——分明是有金、水属的灵性饱含在了这纯粹的木灵力中!
施钩玄震惊地使灵力放开他那一段经络,既而一遍遍顺着他全身游走,仔细在脑中复刻,竟诡异地发觉了,兰因体内的灵力此时正通过循环,梳理着他的经脉,那所有的走向连在一起看,就像是——庞博的根系正不断将养分运输向他的下丹田!
这与寻常修士恰好相反的灵力流转轨迹终于让施钩玄可以确认,兰因哪里是什么寻常的水、木、金三灵根,他分明乃是究其罕见,至少他本人也只是在医经记载和传闻里听说过的——“木灵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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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灵体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特殊体质,比起肉体凡胎的普通人,这类修士的体质和修炼方式其实更接近于花妖木魅一类……咳咳,”适才动用了灵力,优昙婆罗的毒性再次反噬,宣虞难受地咳了两声,咽下往上翻涌的血味,沙哑着嗓子道:
“虽然都说万物有灵,而人为万灵之长,但在实际修炼中,人却是最难与自然灵气沟通结合的一类生灵,这和人的躯壳、心性、神识的特殊都有一定关系,所以修士修炼的过程便是在不断锻体、炼心、养魂,使自己越来越回归自然之真的状态,这就是所谓‘修真’——而‘炼气’就是通过吸收灵气进而锻炼、改造身体的过程,直到将所有障碍、灵脉都彻底打通,从此不仅能够无碍地引入灵气,还能让灵流在身体里毫无阻碍地运行流转,这就意味着筑基的成功。好一点资质的修士筑基基本需要三到五年时间,一般资质则要花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但木灵体的修士几乎不需要经历这个过程,咳咳,”因浑身都还在隐隐作疼,兰因便懒懒地倚靠在宣虞身上,宣虞皮肤散发出的那种花木清香萦绕着他,兰因明明不是第一次闻见这奇异的香味,却还是有些不知不觉地迷醉了,因而听得心不在焉的。
“木灵体修士对灵气的亲和度几乎同仙葩灵株一样强,这就是为什么你会一下吸入那么多灵气,而随着修炼,你也会越来越接近真正的植株,身体的木灵性越来越纯粹,便会显现出特性和药性,现在,你的木性还只显现出金、水这两种最基本的属性,但日后,如果渐渐发展出更明显的价值,将给你带来很大的危险,引得心怀叵测之人觊觎,咳咳咳咳……”
宣虞压抑着咳嗽,血腥味几乎涌上了喉咙,一瞥却发现,兰因还在捏着自己的袖子,盯着虚空偷偷走神,显然对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一概都没听进去。宣虞本就差的脸色不由更冷了冷,也懒得再浪费气力多讲,便道:“具体该怎么掩饰你的真正体质,又要怎样修炼,施钩玄会负责教给你,这关乎你的性命,你要认真地学。从明天开始,你白天就到他的药庐去——正好他早就想收一个天赋好的木灵根弟子继承思邈道人的衣钵,你身上有孙小岚的传承,还是这样难得的体质,他会很乐意收你为徒的。”
兰因听到这里,一下回过神来,刷地转过头,紧张地攥紧了宣虞的袖子:“为什么?我不要——你不是答应了做我师父的吗?”
宣虞静静垂眼看着他,这种缄默让兰因更不安了,鼻子瞬间酸了:“——你要把我给别人吗?”
“那你听话一点,”宣虞抬起手,五指罩在他发顶上,比起安抚,更像是掌控,微微用力按着他,强迫他抬起脸和自己对视:“每天乖乖地,用心去学,到时我就会接你回来。”
兰因泫然欲泣,宣虞的态度却是不为所动的强硬:“但每天回来之后,我会抽空过问情况,绝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懈怠——听清楚了没?”
兰因咬着唇,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仍闪着泪光,宣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两指,面无表情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他从没做过这种动作,兰因一时只顾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他,完全忘了委屈,一滴眼泪便因此掉了下来,被宣虞轻柔地用指尖接住。
他垂眼捻着那滴泪珠,若有所思似地低声道:“还有,记住,你丹田里的东西是被我藏起来了。”
“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它的存在,无论对方是谁——也包括施钩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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