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被施钩玄带回雪居时,雨已淅沥渐停,阴云却仍堆积着,正屋的门大敞,宣虞倚坐在塌上,似在出神地望着案间跳烁的灯火,那光映在他似蹙非蹙的眉间与毫无血色的颊边,竟显出种平日所鲜见的生动温柔。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宣虞瞥眼过来,施钩玄推了推兰因,兰因被推得上前了几步,却又仓皇地停住,抓着门边,怯怯地抬眼看向宣虞。
宣虞的眼瞳很深,仔细看时,让兰因觉得仿佛是陷进了漩涡。不知对视了多久,宣虞忽然开口:“过来。”
兰因慢慢盯着他踱步过去,走近时,却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宣虞了。他刚淋了雨,衣服、头发都因此黏在身上,又蔫答答地垂着脑袋,像浑身软毛都湿透的可怜小猫。
宣虞帮他把粘在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怎么了?”
他的语气一如往日的轻淡柔和,兰因听了,慌忙使劲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又落了下来。
“——你的病,是不会好了吗?”他轻轻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
宣虞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用那种深深的目光看着他。
被他这样注视着,兰因眼泪掉得愈凶,感觉心好像在被刀绞着似的疼,他说不清这是因为想起宣虞毒发时的种种情形,而为娘的行径感到愧疚,还是因为实在忐忑害怕于宣虞从此都对自己厌恶、摒弃,他还记得自己从前那半年在蓬莱所受到的各种有意、无意的忽视、搓磨,仿佛又要落回到那样的境地,可也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更不敢主动和宣虞开口提及,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一个劲儿地小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得几乎要抽噎了,终于鼓起勇气恳求:“……能不能别不要我了……”
这句话仿佛用光了他的胆量,说完,兰因更加不敢抬头,还逃避似的用擦着眼泪的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这时,他的手被握住了——宣虞的手依旧很冷,指尖、掌心还都覆有密厚的硬茧,但兰因却意外地从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掌间觉出了难于形容的柔软,正在他愣神之际,宣虞已强硬地拉开了兰因挡在眼睛前的手,捏着挑起他的下巴,强迫兰因仰起小脸和自己对视:
“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了?”
兰因一怔。
宣虞俯身凑近了他的脸,那仿佛能吸入人灵魂的瞳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颤抖着的嘴唇:“我说过,我愿不愿意对你好,只取决于你的表现——只要你……”
就在兰因大眼睛怔怔盛满着他,呼吸都因这话一滞时,宣虞却忽然放开了捏着兰因下巴的手,身子懒散地向后靠,整个覆盖住兰因的气势也在一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那病恹恹打不起精神的模样,拇指向上,若即若离地蹭过兰因的脸颊,面上也从全无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微笑,话音随之一转:“——好了,听话。鹦哥已给你备好了药汤,去沐浴再换身干净衣裳吧。”
兰因还没回过神来,但下意识听话得点点头,还挂着泪水的眼睫,在宣虞温和微笑的注视下,赧然地忽闪忽闪着垂下,兰因站在原地兀自回味了会儿宣虞方才的话,又觉得他待自己的态度与平常无差,便自觉理解了他的意思——只要自己乖乖听话,宣虞便会同先前一样喜欢自己。
兰因心里一下又酸又甜,偷偷抬眼觑着宣虞,咬着嘴唇破涕为笑了。
他也在这时候发觉了自己的狼狈,不光衣裳湿淋淋、乱糟糟的,就连现在站的地方,污水都落了一摊,兰因“呀”了声,这下,当真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敢看宣虞了,连忙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等兰因泡过锻体洗髓汤,又换了件新中衣,再跑回宣虞房间时,宣虞正微阖着眼,用神识专注拓印着玉简,只见灵力扫过之处,大段的文字随之浮现出来:
“婆罗门,南土魔宗,传说为百年前南诏灭国后,其王室遗留之血脉所创,沿袭其祖传之密修功法……”
随着灵力的运动,宣虞眉尖渐渐攒起,脖颈间的血管也渐渐蔓延出了浅浅的黑紫,兰因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宣虞微微抬眼:“既然回来了,就把这些天落下的功课好好补上。”
兰因乖乖应了声,没过一会儿,便拿了纸、笔同他那几卷功法过来,宣虞也在这时完成了拓印,阖上原本,将拓好的玉简递给丹哥:“带给江朝颐,再传话给管事堂,教他们明天前给江朝云那两个孩子制作好临时的身份玉牌,教他们留在蓬莱的期间,与学宫的弟子享受同样的待遇。”
丹哥应了声“是”,便脚步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