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几盏茶下去后,兰因只觉舌尖,乃至口腔全都仍是麻的,他不由哈着气,拿手做扇子,不管用就又舀起红糖冰粉,囫囵含到嘴里。
宁舍我推开了西面的窗子——万宝肆的天字雅间,独占一整层顶楼,能清楚俯瞰见楼下大厅的所有情形,此时,大厅中往来吵嚷声渐歇,显然,义卖就要开始了。
“第一件拍品——‘雪芭蕉’绣!”
“——一百中品灵石起拍!”
冰粉喝完,兰因放下了勺子,却开始坐立难安,钟纨发现了他的局促,想了下便了然:“你是不是想如厕了?”
兰因赧然点头。
钟纨注意到其他人都在留神着楼下的拍卖,便对他道:“你随我来。”
他两人悄声出了房间,方走到转角,想要下楼时,便听见自梯间,传来了絮絮的说话声。
“你在这里等谁?”
——是君小蛮的声音!
钟纨打心底不喜这个表妹性情,此时不愿与她碰上面,便下意识停下了步子,又示意兰因噤声。
兰因点了点头,但忍不住好奇,扒着扶栏,稍稍探出脑袋,往下面觑视。
就在这时候,另个声音也响了起来,兰因还看到了她的侧脸:
“我……我没有等谁……”
——顾秋娘!
只听君小蛮又冷笑道:“我看见了,你往那姓施的、姓宁的,还有姓钟的臭男人身上都别了五色缕!你现在站在这儿,不就是想遇上他们?——不要脸的贱人!”
钟纨听得蹙眉,然而君小蛮下一句,却教她听不懂了:“别当我不知道你和你娘想要挣扎什么——但你以为,这样有用吗?名字上了业簿的肉莲花……”
她后面的话刻意放低了声音,又因街上忽然响起偌大哗声,而更加听不清楚了。
兰因和钟纨也被这喧声吸引,都转而跑到沿街的窗户边,向下望去,就见街上的行人都在像浪倒一样执礼,而顺着他们行礼的方向寻去,便见有两人远远并行而来,其中居左的和尚一袭金色袈裟,低垂着眼帘,眉心有记业火红莲印;而居右之人白袍披发,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泛着淡青的琉璃样色泽!——这明显非人的形容令钟纨看得不由一怔。
“这就是现任广严城主——檀金,法号‘迦楼罗’——据说,有着部分金翅鸟的血脉,”宁知之不知何时从楼梯间走了上来,经过这里时,也朝窗子外瞟了眼,随口给他们解释道:“而那同行之人,便是他的师兄,映月禅师的首座大弟子,檀那和尚了——听说,檀那最近一直都在外追捕提桓,现在赶回来,应是为了仙盟法会。”
眼看宁知之说完,便要一径往着天字雅间去,钟纨忙叫住他,迟疑着问道:“宁掌柜,那位顾秋娘…是什么人?”怕他以为自己是在探听别人隐私,钟纨忙补充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她和小蛮表妹似乎有些龃龉……”
宁知之倒没想那么多,直言道:“她是‘金缕衣’坊顾家的女儿,顾家和君家一为制衣,一为刺绣,向来来往密切,而你们这种小女孩一起长大,心思又都复杂,产生些龃龉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钟纨本还欲再问,兰因却忍不住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催促,钟纨便住口道了声谢,与兰因快步下了楼去。
路上,并未再碰上君小蛮与顾秋娘。
而因一楼大厅的义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整个后院此时都阖寂无人,兰因小跑着进了更衣室,钟纨便坐在门口的井沿上等他。
然而,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还不见兰因出来。钟纨觉得奇怪,小声叫道:“兰因?兰因?”
无人回应。
钟纨走过去敲了敲门。
少顷,门从内打开了,钟纨刚要松口气时,偌大一只青囊袋便已对着她兜头罩了下来!
***
千佛禅寺,般若禅院。
丹哥奉了小沙弥送来的茶点上来。
宣虞放下手里的佛卷,接过了那茶。
丹哥道:“这是灵鹫山特产的‘灵缅桂露’,宗主尝尝如何?若觉着好,我们便带回蓬莱些。”
宣虞转着茶杯,视线落在托盘里那一个个用五色丝线缠着、出落得饱满而小巧的竹叶粽上,既不沾口,也不答她的话,只是忽然抬眼道:“院里怎么这么安静?”
丹哥怔了下,不明所以。
宣虞却仍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长久默然的对视中,丹哥忽然福至心灵,会意道:“——我回来时,就听守门的小沙弥说,早上看见兰因随施天白他们出寺去了。”
宣虞微微蹙眉,望了眼窗外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