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看见宣虞,宋文期竟表现得比兰因更加兴奋,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直嚷嚷道:
“宗主,遵命!弟子一定会好好教小兰因,把自己所有见闻全都讲给他,帮他尽快熟知修界的情况!——啊,说起来,今天就是个大好时机啊!公冶先生给我们这些挑选完功法的弟子放了一下午的短假,可巧外门大比这会儿就要开始了,我想着,可以带兰因去看看热闹呢!”
直说到这里,他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出了正题:“……只是,哎,没有外门弟子的身份玉牌,我们俩进不了学宫啊……”
宣虞似笑非笑地直等他全都说完,直待到宋文期忍不住微露出忐忑、赧然的神情,才摸向腰间,解下腰带上系着的墨绿络子,随手向下一抛。
就见那络子连着个晶莹剔透的物什在空中飞掠地一闪,随即便同先前那茶壶一样,稳稳停落在了兰因面前。
——那络子上系着的,分明是把以冰白玉玉牌作剑鞘的小剑。这柄剑的剑柄是奇特的握钩形,因为结有一层冰晶,而看不透质地,剑身大略三寸长,半寸宽,斜插进被雕作群山形的玉牌间,仿佛是被埋入了森森雪砌成的剑冢丛中。
兰因情不自禁伸手摸上了那玉牌,瞬间,便感觉到了自那软玉中传来的冰寒气息,但因隔着一层,入手时即只是凉沁沁的。
宋文期见这玉牌,不由大喜,连声道:“多谢宗主!多谢宗主!弟子一定带小兰因好好参观学宫,再把他好好地护送回霁山雪居!”
宣虞懒懒道:“还有别的事吗?”
宋文期忙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没了,没了!不敢再叨扰宗主与阁主对棋——弟子这就告退。”
说着,他便要携兰因离开。兰因却不怎么情愿,双手紧握着玉牌,一直眼巴巴期盼地仰脸望着宣虞,却见他旋即又返身坐回到了那阁主对面,与对方谈笑着走起棋来,再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一下便变得蔫答答的,被宋文期强拽着,往山下走时,仍在不停地回头看。
宋文期见了,不由啧声道:“宗主在做正事呢,没空理你的——师兄带你去学宫里玩,怎么样?”
兰因回过头来,神色郁郁的,并不答话。
宋文期只好再尝试着转移话题,凑过来,仔细打量向他手捧的玉牌:“哇!多亏了小兰因你,这还是我第一次有幸这么近距离见到蓬莱的‘镇山令’呢!拿到这块身份玉牌,可相当于获得了蓬莱的一部分最高权限——对了,你知道上面的这把剑是什么吗?”
兰因果然一下被转移了注意,瞪圆了眼睛,用力摇着脑袋。
宋文期笑道:“这就是宣宗主的‘断水’剑啊,——‘以之划水,开即不合’——这可是把绝世锋利的名剑!在当世名剑谱中,仅次于太阿、湛卢、巨阙,位列剑谱第四。你可千万要拿好了,别把令牌和剑给宗主弄丢了,知道吗?”
兰因唔了声,立马便抱紧了玉牌捂在怀里,整个下山路上,都十分紧张,片刻不敢稍怠,却几次因为专注于怀里的东西,而没注意到脚下的路,差点摔倒,每次都被宋文期眼急手快地抓住。
宋文期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有些讪讪,清咳了两声,尴尬地道出实情:“咳,我刚才其实是怕你闹脾气、不听话,所以才信口胡说来吓唬你的——实际上,断水剑有灵,镇山令上也附有宣宗主的神识……要不然,宗主哪会这样随便就拿给我们用?你无需这么紧着它,它也丢不了的——要不,换师兄帮你拿会儿?”
兰因闻言,却马上揣手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宋文期,前所未有地坚决:“不可以。”
宋文期无奈:“——行,我不拿。但你得看着点路,成嘛?”
他两个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才下到山脚,又曲行过里许,终于来到了学宫门前。
——蓬莱学宫建于仙宗中心位置,整体依山傍谷,占地数顷,是外门弟子统一起居、听学、修行的处所,宫殿以金玉为墙,琉璃作瓦,万仞合围,兰因曾在墙外遥遥眺望过几次,但见到崇楼巍峨,满目琳琅,听闻那其中钟磬肃穆的余响。
而此时,手持着玉牌,重重白玉宫门便自动为他们敞开,随即在兰因与宋文期眼前出现的,是门内一个仙境般的喧攘小世界。
依然是那处山,千仞之高,悬崖巨石,飞流淙淙,灵泉水被从山间汩汩引入灵田,田间种满奇花异草不知其名,风吹雾湿香涧谷,偶尔能见灵禽、灵兽在山间、谷中往来,楼阁、房舍一眼望不着边际,其中阡陌交通,有数不清的门人弟子正往来络绎,而大多都正行色匆匆地去往学宫正心那座巨大恢宏的天台宫殿。
宋文期与兰因也跟着人流行走,走着走着,沿途便出现了许多摊点,有售卖丹药、符箓、阵旗、法宝、妖兽材料的,前皆围拢有许多问价的弟子,兰因不大感兴趣。
但还有些鲜有人问津的摊点是售卖灵植、灵兽之类的,兰因对此则大感新奇,不时驻足,摸摸这盆祝余草颤抖的花瓣,又瞅瞅那只羽毛不时随震翅自燃起来的火凤鸟。
宋文期同他解释:“蓬莱招收的弟子,虽有一部分是世家子弟,但还有更多只是普通出身,这些人在进入学宫后,虽然也能通过完成任务领到月俸,但手头的资源对于修炼来说仍是远远不够,因此,学宫里定期都会有由这些弟子自发组织的集市,供他们进行简单的交易……”
兰因却没再注意听宋文期的话了,他被一只灵兽笼子里皮毛泛着月光颜色的熟睡幼兔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那摊主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见兰因对那兔子看得痴怔怔的,不由笑道:“你可以伸手去摸摸它哦!”
兰因瞪大眼睛,他的手很小,轻易便从缝隙间探了进去,触到了那兔子柔软顺滑、随呼吸起伏着的皮毛,而感到了它生命的正在存在。
少女见状,再接再厉道:“喜欢吗?这是姐姐自己养的灵兔下的幼崽,刚刚满月,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可以特别给你便宜些哦!只要两块下品灵石,你就能带走它呢!”
兰因闻言,眼睛一下变得亮亮的,转头看向宋文期。
宋文期却只能尴尬地挠头:“哈哈,不好意思……师兄出门没带灵石。”
兰因只得失望地收回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一路上,两人又经过许多摊点,走走停停,终于随着人流来到了那座天台宫殿前。
——远看时还不显著,离得近了方才看清,这宫殿占地极广,且是挖空了地底所造,下半身皆漂浮在水中,入水的部分由白水晶打造,一直连通向海底,而往上则是由白玉石所垒,分作十三层,外壁间刻有段铁画银钩的草书题字“剑平万法”。沿着题字,有阶梯盘旋往上,直通向顶层的云顶天台道场。道场南北两侧分别设有论道台和看台,看台上此时摆放着八桌九椅,南侧的论道台上则高悬着庞然的“裁决钟”。
此时,两侧高台间的广场上,早挤满了学宫的弟子,大都紧张地仰望着头顶上空。而只见那里,悬浮着张几乎同道场等样大小的棋盘虚影,而有两只手,正在各执黑白子斗棋。
双方落子的速度都不慢,似乎都早有思量,而即便是那不懂棋的人,也能从现场这些观棋者的反应里察觉到此时战况的焦灼——兰因便不懂棋,他被宋文期带到这里,看了一会儿后,认出了虚空中那只执黑的纤秀手影,便小声问宋文期:“宗主能赢吗?”
宋文期还没说话,倒是旁边一人,因兰因这话诧异地循声看了过来,目光在虚空中兜了一整圈,才寻到了个头只到自己胸口的兰因,不由失笑道:“我说怎还有人盼着黑子赢,原是个这样小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