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哥却误以为他是对此不满意,悄声道:“你不喜欢这屋子的装潢吗?这里其实是照着从前辛夷仙子在蓬莱的闺房布置的,摆设、熏香也都用的是辛夷仙子当年留下的嫁妆。辛夷仙子喜好素雅,你若想要颜色鲜亮些的房间,我便把这些都换了。”
兰因惊讶:“我娘?”
“对啊,”鹦哥道,“你不知道吗?你娘辛夷,可是名满修界的第一美人,也是蓬莱上一代宗主的嫡传弟子,咱们宗主嫡亲的师妹和未婚妻啊!”
兰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但始终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他觑着鹦哥,见她说话时,并没有露出旁人那种显著的厌恶神色,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未婚妻…是什么意思?”
鹦哥道:“就是他们两个本来有婚约在身,应该结成道侣。道侣就是…夫妻你懂吗?”
见兰因仍是不解地眨着眼睛,鹦哥直接道:“就是你爹和你娘!本来宗主和辛夷仙子应该是你爹和娘的那种关系!”
兰因长大了嘴巴,惊讶道:“宗主……就是我爹爹吗?”
鹦哥一下捂住了他的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懊恼地吐了吐舌头:“哎呀!不是这个意思!这话也不能再说了,知道吗?”
强迫着兰因做了决不说出去的保证后,她恐怕兰因再追问下去,脱词有事在身,忙不迭地走了。
屋内便只剩下兰因一个人。他终于不用再暗捺激动,兴奋地“呀”了声,绕着房间来回跑动起来,一下子飞扑到了软和和的墨绿衾褥上,鼻尖凑近了,轻轻嗅着上面残余的熏香味道,是幽幽的龙涎,而并非他所熟悉的娘身上常会散发出的那独特的甜甜花蜜香。
兰因愣了一会儿神,又爬起身,快步跑到窗边,踮着脚尖,扒住窗棂,透过窗格,悄悄地朝外窥视。
那施姓的客人已经离开了,独剩宣虞坐在庭院里,正垂眼慢吞吞地喝着一碗浓稠的黑色药汤。
清透的日光下澈,打在他的身上分外明朗,显得有别于暧昧暮霭月色或是灯光照映下那像罩着层梦似的朦胧,他的模样此时在兰因眼里更真切了——脸这会儿看起来居然白得同宣纸一样,唇也是素白失色的,只有眼睫和眼仁儿,那么浓黑神意,像是蘸尽了所有深沉的墨色,蕴藉着寒浸浸的神韵,独处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气质便与这雪居砌的冷墙乌瓦一样疏冷不著他色。尽管兰因记得,他分明是很好相与,和他相处很舒服的。
他看起来真年轻,兰因泠泠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像是个大哥哥,而且同娘说的一样,生得好看极了——当初在魔宫生活时,兰因曾误会梧叔便是爹爹,娘那时郑重地告诉过他:
“因儿,待你长大,自会慢慢了解到自己的身世。现在你只需要记住——你的爹爹,他是这世上最好看,也最有本事的男子,”娘抚摸着他的脸颊,柔柔地笑,“等你见到他的时候,就会认同娘这话了。”
——娘说得果然不错,兰因歪头趴在窗台上,忍不住悄悄抿嘴笑了下。
仿佛有感应般,宣虞忽然侧头看过来,朝兰因招了招手。
兰因心中无限雀跃,脚步便也像小雀一样欢快,跑跳到宣虞面前时,他其实怀揣了很多话,沉甸甸地坠在心头,但真正面对了,反而有些情怯。
于是兰因只是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抬脸仰视着宣虞,而后试探着,把自己的双手搭到了他的膝间。
宣虞微笑,抬手替他将跑落下的碎发掖到耳后,不经意似地问:“识字了吗?”
兰因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迟疑着补充道:“只认识一点点。”
宣虞颔首,随意地,从手旁的文书堆里拾起了只玉牒,平展开。
玉牒上的虚空中,立时便映现出了个极美之人的投影,着件绣满大红色牡丹的靛蓝衣裳,衣带当风飘然,双掌于胸前合十,如在虔祈,然而那修长凤目中却是一片冰寒之色,朱唇微勾,似笑亦似诮。而在这人像之旁,渐渐浮现出几列淡金色的文字。
宣虞注视着兰因,轻轻道:“认得这上面的字吗?”
兰因睁大了眼睛,来回看了半晌,才犹豫着伸出手指指认:“天——一——令——万——余——下——”
然而,还不待他将所识得的字认完,投影便忽地变化,又换作了个体态婀娜的妩媚舞女,霓裳曳广带,怀抱琉璃琴,顾盼若横波,人像旁则又随之浮现出了淡金色的字迹。
兰因唯恐这些字再度消失,急忙去指:“音——那——”
然而,余下的那些字,兰因又不认识了,他眼神闪烁地瞟向宣虞,发现宣虞始终在静静凝视着自己,不觉一阵羞愧,耷下了脑袋。
这投影停了一会儿,再度变幻,虚空中,又现出了个头戴花冠、手捧香花、半裸身体的丰腴女子,宣虞这才回过神来,啪地阖上了玉牒:“嗯,那读过什么书呢?”
兰因头垂得更低了,沮丧地摇了摇。
宣虞默然片刻,道:“那从今天起,教丹哥送你到艺文学馆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