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奶奶冷笑道:“什么人家的女儿,前门儿黄家的女儿黄银宝,一个粉头娼妇,他当做宝一样,非要娶回家来。我的话他是从来不听的,由着他我欺心,不由他让他在外面这么乱跑,成什么样子。索性让他媳妇管吧,左右是他们自己的日子,好歹也怨不了旁人。那院子后头原有个小花园,我让人盖了几间房子,开个小门儿,若真把人娶进来,就让她住在那后边儿,我眼不见心不烦。”
柳氏说道:“如今还说什么娼妇不娼妇的话,只要人才儿好些,伶俐些,就是娶来家里也没什么,只怕她不安分。”
柳二奶奶说道:“还要她出去待客哩,还要她伶俐做什么。安分不安分的,他是铁了心要娶,我也劝不住。每日野马一样的在外头胡撞,不如就娶了家来,左右有他媳妇管着。”
柳氏说道:“似妈这样性子的也没有几个,前日我要在仁哥儿房里放一个丫头,倒叫老爷骂我恁一场,说得话人也听不下去。”
柳二奶奶瞅了她一眼,说道:“人家只怕子孙走歪路,你倒是把儿子往歪路上带,幸亏许家奶奶和老爷还不似你这么糊涂。”
柳氏强口说道:“妈这话好没到理,若是纳妾不好,妈怎么就许舟哥儿娶粉头。”
柳二奶奶说道:“这是我上辈子不积德,这辈子才生下这么一个只知道留恋烟花的孽障,嫁了这么一个眼里只有钱的老公。我若是有法子阻止,不要说那粉头,就是方才屋里这一个,我也都一并撵出去。”
几句话说得柳氏再不敢言语,更不敢提起玉婷的话来,拿别话岔开,说了好一会儿,柳二奶奶气才渐渐平下来。一场酒席直吃到后半晌,柳氏说道:“怎么我来这一大歇子,也不见舟哥儿出来,想是在屋中读书?”
柳二奶奶说道:“他要是有心在房里念书,太阳打南边儿出来了。前日我劝了他恁一场,没想到他全不放在心上,又去那娼窝子里逛。不知道人家怎么开罪了他,半下午气哄哄回来,听说连跟着的小厮也被他打得头破血流,嚷嚷的半个院子没有不知道的。亏我还以为是他转了性,这不上进的东西,还指望他什么!”
柳氏劝道:“妈也太认真了些,年轻人哪个不是这么眼馋的,就是仁哥儿有他爹管着呢,不也是……”柳氏忽然住了口,将话头一转,又接着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成了亲,有妈和媳妇管着,还怕他不上进么。”
柳二奶奶情知是为仁哥儿宿娼的事,见柳氏不愿提起,也不问,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也没那功夫管他,他自有他媳妇,将来如何也全看他自己。我这把年纪,今夜脱了鞋,明日能不能穿上只有天知道。”
柳氏见她妈说得不像,也不敢再劝,只捡些好听话儿说给柳二奶奶听。吃了饭,柳氏依旧坐轿回来。先去上房请安,许奶奶犯了头疼病,睡在床上,柳氏往自己院里来。凤仙迎上来,柳氏问道:“家里有什么事没有?”
凤仙说道:“午饭过后,大奶奶忽然说肚子疼,请了陈妈妈,看了说不碍事,兴许就在这几日吧。”
柳氏听了这话,也顾不上喝茶,转头往江氏院子里来。一进院子先看见玉婷并小兰正坐在外头廊子下面,两人见了柳氏一齐站起身。柳氏站住脚,问道:“你们奶奶呢?”
小兰回道:“奶奶这会儿正在卧房里躺着,想是睡下了。”
柳氏说道:“怎么你们不在里头服侍?”
小兰回道:“里头有玉烟姐姐和向妈妈侍候着,奶奶说人多晃得她头疼,就让我和玉婷两个在外面守着。”
柳氏看了玉婷一眼,见她低着头弄汗巾子,也不说话,抬脚进了屋子。外间一个人也没有,走到里头,见碎花帘子下面坐着一个清丽的丫头,约十七八岁,穿着大红对襟的绢衫儿,青重绢的裙子,头上插个梳背儿,戴四根金簪子,耳朵上一双金玲珑坠子,正是玉烟。
玉烟见了柳氏,慌忙起身笑道:“二娘来了。”
柳氏悄声笑道:“你们奶奶睡了没有?”
玉烟笑道:“没睡,不耐烦看见人,屋子里只有向妈妈一个人陪着。”
柳氏笑道:“我进去看看她。”
玉烟慌忙打起帘子,柳氏一进去先闻见一股淡淡的甜香,转过珠帘,先看见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上头挂着粉纱帘子,江氏正睡在床上,身上盖一张锦被,被下肚腹高高凸起,向妈妈站在一旁。江氏听见珠帘子响,睁开双眼一看,见是柳氏就要起身。柳氏忙上前,轻轻按住江氏的手,笑道:“你身子重了,躺着吧。”
向妈妈忙向柳氏请安,柳氏问道:“你们奶奶这些日子都吃些什么,一应用具都要仔细,东西都准备齐全没有,暗房该预备着。”
向妈妈回道:“一应东西都是妥帖的,暗房也预备妥了。大奶奶吃的、喝的,并点心果子都是小厨房里另预备的,不敢有一点差池。每晚间,两个丫头轮着上宿,连大爷的东西也挪到前头书房了,只预备着这件大事。下午陈妈妈来看了,说不妨事,只要留意着,大约也就在这几日了。”
柳氏一笑,说道:“这就极好,你是过来人,凡事该照顾你们奶奶才是。”
向妈妈答应了一声。
江氏说道:“一点子小事,惊动的一家人上下不安,劳二娘亲自来看我。母亲头痛,做媳妇的不能亲自去侍奉汤药,还要劳动上人,心中实在愧惶难安。”
柳氏说道:“你的事才是大事,奶奶自有人照看,你自家顾好你自家才是正当,快不要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