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很是宽慰了母亲一番,慢慢说道:“舟哥儿如今还是不回家么?”
柳二奶奶说道:“和前门儿黄家打得火热,从前你爹还说他两句儿,如今没人管了,愈发的放荡起来了。”
柳氏说道:“依我说还是给他娶房媳妇的好,省了多少事。”
柳二奶奶说道:“只怕媳妇拴不住他的心,他这样子,有谁肯把女儿嫁给他。”
柳氏笑道:“妈这是气话,好好个公子哥儿,家里又住着这门敞亮的地儿,又有这门些地,还怕娶不来媳妇么。”
柳二奶奶说道:“也有几个来说的,我看了几个,后街上马家的女儿还相称些。”
柳氏问道:“哪个马家?”
柳二奶奶说道:“你不记得么,你做姑娘时候儿还和他们家姑娘一块儿做绣活儿来着。”
柳氏想了想,说道:“是他家,他家几时又有个女儿了。”
柳二奶奶道:“这话说来也长,那年马奶奶死了,马家又娶了邱家的闺女儿,生了一儿一女。大女儿是五月初五生的,叫端姐儿,如今十六了,生得一表人才,诸般伶俐,小舟哥儿两岁,小儿子今年才七岁。”
柳氏说道:“妈看着合适,还该着个媒人上门提亲。”
柳二奶奶说道:“这是我心里的主意,还要和你爹商量了再理论。”
母女两个说了一大歇子话,看看到晌午,柳二奶奶吩咐人放桌子摆饭。母女两个就坐在明间里,两个对坐饮酒。柳氏见来把壶的丫头正穿着一身粉衫,头发梳上去,露出俏生生的一张鹅蛋脸。头上几支珠翠,耳朵上带着金丁香,一双腕子雪白,挂着两只银镯子,行动间叮铃作响,一举一动,娇媚动人。
柳氏心道:“妈怎么把这么个人放在房里,看她模样举止,一定是收用过了,只是不知是父亲还是弟弟。方才我见的那粉衫女子莫非就是她,只恨当时不曾看见她正面,此刻不好问她。”
吃了半晌,柳二奶奶说道:“我这里不用人侍候,你下去吧。”
那丫头答应了一声,将酒壶放在桌上,退出去了。
柳氏问道:“我来这半日,爹爹和弟弟一个也不曾出来,难道都不在家么?”
柳二奶奶说道:“你父亲和你弟弟已是两日不着家了。”
柳氏就不再问,吃了饭,柳氏又坐了一大歇子才回去。
本朝天子是个有名的孝子,不论政务多忙,每日晨昏定省一些儿不少。王太后每有病痛,今上一定亲自侍奉汤药,陪伴在侧。
王太后本是一个宫女儿,偶承朝露有了身孕,那年先帝已有五十,因为宠幸贵妃,宫中妃嫔全无子嗣,只有一位皇子还是个坡脚。
先帝听说宫女有孕,不敢让贵妃知道,偷偷将人藏在别苑,十月之后生下一位皇子,皇帝喜欢得什么似的,又不敢探视,只趁着夏天避暑、秋季游猎才得享受天伦之乐。
到了第三年,先帝又去避暑,底下人早早将小皇子早送了过去。一日早上,先帝正抱着小皇子喝粥说话儿,王氏立在一边看着,三口儿和乐融融。忽然内监慌慌张张进来,说贵妃来了。王氏一听这话人就软了,险些站不住。先帝慌忙就要将皇子递给小太监,要他将人藏起来。正忙乱间,贵妃凤驾已到跟前。
贵妃见皇帝端坐上头,怀里抱着一个粉团雪白的小儿,旁边站着一个年小妇人,上穿青色云纹袍儿,下穿蓝织锦海水纹襕裙,头戴大帽凤钗,耳戴嵌珠宝花碟耳环。
贵妃几步上前,“啪”的一声,王氏的头被打得扭向一边,雪白的脸上登时浮起几个指头印儿。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勾引皇上,拿野种充皇嗣,你有几个脑袋!来人,与我剥了这个贱人的衣裳和冠带,你一个宫女,敢穿戴皇妃的衣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皇子生来不曾听见一句儿重话,这时候见贵妃发威,吓得脸色惨白,一声嚎叫哭了出来。
贵妃正在气头上,听见孩子哭声,一腔怒火直烧到天灵盖,转过身就要夺孩子。先帝吃了一惊,双手紧抱儿子,把皇子勒得愈发哭闹起来。
贵妃这时怒火攻心,还管什么君臣礼仪,伸手就要从皇上怀里掏。先帝急忙护住孩子,内侍赶忙上前解劝,皇子哭得脸色发青,王氏不敢死争,只是苦叫,真乱得一锅粥一样。
先帝急得狠了,将贵妃推得踉跄了几步,厉声骂道:“你还有些王法没有,难道你敢残害皇嗣不成!”
一句话说得贵妃醒了神儿,不再争夺,立在那里嚎啕痛哭。先帝两手抱着皇子,衣襟散乱,头上帽子一边高一边低地歪戴着,红着脸直喘粗气。
殿中一时寂静,只听见贵妃嚎啕痛苦,王氏呜咽低泣。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小皇子背过气了。”
只这一句,王氏喉咙里“咯吱”一声,上不来气,登时昏过去了,急得丫头乱叫娘娘。先帝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一叠声叫太医,又是急又是骂,盏子摔了七八个,地下跪了一地人磕头,一个小太监飞跑去前头传太医。
小皇子醒来,也算是过了明路了,先帝带进宫,亲自照看。王氏本封了丽妃,先帝经不住贵妃哭闹,到底夺了封号,去了妃位,住在深宫里。贵妃时常欺辱,先帝只做不知道,若不是一场恶疾忽然夺走了贵妃的命,只怕王氏也不一定熬得到当太后的时候儿。
今上十岁,先帝驾崩。今上感念太后爱护之情,每有病痛就大赦天下为太后祈福。今年自年初太后就卧床不起,一场大病直到五月才病愈。今上感念上天之德,特意加开恩科。消息传到青云府,已是六月半,倒把个知观高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