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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4章 第五七四章 远定西川(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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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四、远定西川(22)

“这是您要的地图。”

毡帐中,达瓦丛河将刚刚从当年征战南垭风谷的幸存勇士那摹来的地图交到二爷手里,又端端正正地送上了一壶马奶酒,和两块嫩羊馍。

这人说了“烹羊温酒”,还真就立马兑现,连手脚都不似先前那般张牙舞爪,雪洞里一番教训,他此刻连神态都规矩了。

二爷接过地图,侧眸扫了他一眼,“交代你跟你二叔说的话,也说了吗?”见他连连点头,二爷一边看图,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学一遍给我听。”

达瓦丛河咳了两声,一字不漏地将方才路过族长毡帐时,跟达瓦朗说的话复述了出来,“‘二叔,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王爷身边那位病了的公子在咱们寨门边的狼圈外看狼。我问他为什么看得这么出神,他说他曾在双生崖南侧的山谷里也见过这种雪狼,头戴金羽,身披铁铠,只不过没这里的雪狼过得自由,成天被链子拴着拉磨,跟驴一样,活得暗无天日。’”

“然后呢?他什么反应?”二爷没抬头,随口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完这话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之前还好端端的。”达瓦丛河又说,“我就照您说的话,继续往后说——‘公子还顺道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群狼猎杀时,往往狼王会命其中一头狼率先去试探敌方战力,如果对方是只吞兵兽,围猎的群狼甚至不介意以一换一,用那匹‘探路狼’作诱饵,拼着以死为代价,也要将巨兽引进狼群的包围圈,再耗费它的体力,任其力竭而亡。’然后,族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匆匆忙忙打发我离开了。大人,这是为什么?”

二爷放下图卷,拿起那壶马奶酒,凑近闻了闻,“有热羊乳吗?”

“啊,有的。”

“换了吧。”二爷将马奶酒推回给他,“王爷是带着烈酒走的,回来就不让他饮酒了。我马上要去赴你们族长的宴,少不了饮酒,回来只想喝点暖胃的。”

达瓦丛河忙点头,一回神,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二叔要请你赴宴?”

二爷朝毡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呐,来了。”

——“大人,我们族长有请。”一名牧上人掀开毡帘,对二爷说。

达瓦丛河大为吃惊,盯着二爷起身离开的背影,更仿佛自己是从“雪狐”的嘴里捡回了一条小命。

族长毡帐里,达瓦朗命人准备了一桌子雪原宴——马奶酒、牛排、乳酪……还有牧上人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烤羊鲜。

达瓦朗命人摆酒,于上座处盯着前来赴宴的人,见他举手投足尽显儒雅,一点不像是能讲出“狼群遇吞兵兽,不介意以一换一”这种狠话的人。

“不知当如何称谓贵客。”

二爷笑了笑,“不敢当,在下只是殿下身边的一名小小走卒,跟班罢了,族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达瓦朗抿了一口烈烫的马奶酒。心道,跟班?跟班能劳那位活煞星抱着进来?

当下也不敢怠慢,只能学着南朝人,暂时归他一声“先生”。

“来,给先生将酒满上。”

“且慢。”二爷拦住添酒的下人,笑着说,“先不忙着喝酒。族长大人,您还是先说明请我赴宴的来意吧。训狼的雪牧场,策马来回最多也就一个时辰,我担心片刻后殿下就回来了,他一回来,酒案上的许多话,就不好明着说了。”

言下之意,眼下交涉还有转圜余地,否则,就不是“商量着来”这么简单了。

达瓦朗笑意渐拢,抬手示意帐中所有人退下,这才道,“您方才与我那侄儿说,您是打哪来的?”

“打从吹着南风的山坳里来的。”二爷从容不迫地望着他,淡淡一笑,“那片山坳里曾经埋过一千九百八十二匹‘雪狼’,日月更迭二十载,风谷正中的磨盘上还绑着一匹点头哈腰的‘狼王’,拴着铁链,正转磨呢。吃惯了‘人想’的雪儿子,硬是逼他换回糠菜,不挑食吗?”

“你——”

达瓦朗刚要一掌拍在岸上,又被二爷冷冷打断,“方才我与令侄讲的故事,还没讲完。族长大人想继续听吗?”

见达瓦朗压抑怒意,将拳头慢慢搁下,二爷只当没看见,继续讲道,“群狼围猎吞兵兽,极限时绝不介意以一换一,但那只被狼群送上门当‘钓饵’的雪儿子,不一定非得是寂寂无名的某个狼兵,也可以是高高在上的‘狼王’,对吧?”

达瓦朗瞳孔一缩,木盏不小心被他撞倒了,撒了一案的烈酒。可他到底是一等一的雪族领主,只稍稍顿了一下,就抹平怒色,脸上浮起捉摸不透的笑意。

“今日摆的,都是我族平日里连年节都吃不上的好酒好肉,如此痛快地招待先生,可您此番,却不像是来赴宴的。”

二爷不疾不徐,“惭愧。病躯未愈,吃几口羊膻就吐,这么好的酒肉摆给我,实属糟蹋了。”他又故作皱眉,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不知道,若是将这一桌子佳肴拜作贡肉祭酒,足不足以抚慰飘在南风里的英灵呢。”

达瓦朗目色一沉,“……你到底什么意思?”

二爷起身,缓步走到毡帐正中的沙盘前,略扫了一眼。

牧上雪族的舆图,标绘粗略,不能与自己所绘的那些相较,但好歹有样学样,将西川高原的条条雪路绘出来了,似幼童蹒跚学步,不跌跤就行。

“我算了算,从双生崖行兵南垭风谷,一共有五条路——”

二爷绕着沙盘转了半圈,在“南垭风谷”的旁侧站定,“猰貐马道适走骑兵,两岸绝壁危耸,无石木遮掩,便不敢有诡兵伏闇。若遇敌军追堵,可效仿晋楚城濮大战中,晋下军守将栾枝那般曳柴扬尘,佯装撤退,也无至于两千勇士全军覆没;”(注1)

复又指着“猰貐马道”西北侧的一条水路,“这条九婴河是入南垭风谷兵行最快的一条路,适合漂筏走水。”

达瓦朗哂笑,“我族长年隐居雪漠,没有船筏,哪里来的水兵?”

“没有船筏?”二爷莞尔道,“您在跟我开什么玩笑?西川雪漠散落无数冰湖,我仅在贵族寨中潦潦转了一圈,就发现这里家家结网,户户扎筏,房檐下吊的尽是烟熏的雪鱼。在你们牧上雪族,船筏不值钱。走九婴河入南垭,于贵族而言是如鱼得水,于敌军来说则是出其不意。敌逆水而来,迎战于水内——族长,您有水兵。”(注2)

“第三条路,修蛇峰,在南垭风谷正北——不建议走。但若偏要走,也不是没有办法。您当初携军两千,启兵时正值隆冬。修蛇峰下的雪林沼泽刚好是上冻期,只需使全军上下油幕灌树,偃旗息鼓,便可趁夜伏击风谷;”

“这第四条路,其实是最适合你领兵突袭的一条路——”二爷朝南垭风谷东南侧的位置凌空一点,抬头冷冷地望着他,“名叫‘大风山’。”

“笑话。”达瓦朗不屑地笑了笑,正对上那双暗藏悬锋的眸眼,“大风山正对南垭风谷,开阔是开阔,但那是西川军走兵行马的主兵路,山脊上全是守卫军,我只有两千人,走那里不是纯纯送死!”

“您哪里只得两千人?”二爷长叹一口气,缓问,“您的雪儿子们呢?”

“……”达瓦朗像是一瞬间被蛰哑了。

“狼,群生猎养,最会左右夹攻。”二爷轻拂衣袖,朗声道,“大风山,面朝南垭风谷的那面山脊,坡度虽高却缓,只要引雪族狼骑直冲而下,无论风谷里有多少西川军,都不够它们咬——偏偏你也不用,非要走那条曲折蜿蜒的‘凿齿栈道’。”

二爷没再给达瓦朗说话的机会,语速加快,“‘凿齿’,顾名思义,那条背阴的两山夹缝就像是被巨兽的啮齿啃出来的,根本不能算是一条路。走那里,看似是偷袭,实则一旦被敌军夹堵,将会被困死在夹缝里,连回头路都没有!”

他蓦地一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沙盘,语速缓下来,“骑兵你不用,船筏你说没有,密林雪沼你不走,狼骑你八成也忘了——五条路,您偏偏舍近求远,选了最难走的一条!族长打一次仗,可真是大开大合,损兵折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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