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王示意李潭起身,点着官册中“京畿军名录”这一列,“这个叫‘舒云’的侍卫本王记得,他曾在禁宫当差,还护本王在御花园放过风筝,当年他才十六岁,功夫了得。本以为离京多年,他怎么也能混上个御前司护卫当当,怎么不升反降,五年前竟被打发到京畿看城门去了。他是你们兵部选出来的吧?”
李潭道,“殿下有所不知,这舒云的确有些本事,他左迁那年还曾来见过下官,下官对他有印象。这人平日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五年前原本有一个往御前司擢升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被人顶了,他原本的职位也让人填了,无奈只剩京畿那边有几个缺,便带着誓死追随他的几个兄弟去城门口当差了。”
靳王讪讪一笑,“他的名字是被谁顶了?”
“这……”李潭不敢明说,抬了抬下巴,往舱门那边瞧了一眼。
靳王默默阖上名册,笑着说,“既然李大人已经安全抵达渡口,就和本王的船一道回京吧。为免打草惊蛇,也为了您自身的安全,这些日子就委屈您扮成禁卫军,和他们同吃同住,抵京当日再换回朝服吧。”
“明……明白!”李潭连忙跪下磕头,“殿下救命之恩,罪臣永生不忘,今生甘为牛马,万死为您效命……谢殿下,谢殿下……”
靳王被吵得烦躁,朝他摆了摆手。李潭推门时,差点和韩孝迎面撞上,他二人原本就因朱廷望的事互相看不顺眼,李潭冷嗤了一声,错身离开了。
韩孝朝李潭的背影狠剜了一眼,蹑着脚走进行舱,安安静静跪地行礼。
好一会儿后,殿下才朝他招了招手。
韩孝来到案前,一眼就看见官录上用红墨圈出的名字。再一抬头,猛撞上靳王刀锋一般射来的眸光,膝盖一软,差点又撞了桌角。
“殿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韩孝心明如镜,立刻放低姿态,“从今日起,荻一恒不会再碍着您的眼。微臣这柄刀劳您磨利了,本该用来惩奸除恶,哪知竟被名望迷了心。微臣知道如何给刀锋去腥,抵京之后就送荻一恒回两广,从此不进靖天。”
殿下将册子甩在案上,潦草一笑,“大人秉公无私,是我南朝之幸。就是不知荻一恒空出来的这御前司护军统领的位子,让谁坐好呢?”
韩孝连忙躬身一揖,“微臣瞧着这‘舒云’身手矫健,为人刚正,正是御前司护卫统领的不二人选。”
殿下满意地笑起来,“那就有劳大人回京之后,把这事给本王办妥了。舒云这五年来被迫效力京畿亏欠的俸禄,您老也给他补上,总不能让他替您的亲外甥白当了这么多年看门狗吧。”
韩孝倒抽一口冷气,“微臣知罪,一定为您办妥。”
靳王起身走到舆图前,双臂支在案上,盯着丹霞关的方位,一筹莫展。
韩孝默默上前,“殿下,微臣早年间有个门生如今就在丹霞关任边城刑令,号得动关城总兵的兵印,可以帮您把丹霞关的口子打开。”
“嗯?”靳王蓦地回头,盯着这只老谋深算的花狐狸,眯起眼,“一个荻一恒就闹得幽州城鸡飞狗跳,你保荐的人,本王还能信吗?”
韩孝连忙解释,“殿下,您一定要信任微臣,微臣是真心想辅佐您的。这人名叫‘凤言’,几年前微臣将他远调边陲,是想磨磨他的锐气,历练几年后再调他回大理寺。凤言处事举重若轻,绝对可堪重用,哪里是我那混账外甥可比。殿下,微臣年纪大了,或能助您成事,却不一定能辅佐您治世,将来您的大理寺,需要有贤能主持,微臣以韩门全族的性命担保——凤言可信。”
靳王转身回到案前,翻了翻吏册,果然见丹霞关一列写有“凤言”的名字,李潭还贴心地在旁边标记了“韩孝门生”的字样,遂恍然大悟——
难怪季卿临走前非要让自己帮他在丹霞关开这个口。原来他在第一次翻阅官册时就记住了“凤言”的名字,并知悉了韩孝和凤言的师生关系。他是故意借此机会帮韩孝在自己这搭一座桥,以助他们彼此之间消除芥蒂,劝慰自己别再为烧运贴一事记这老头的仇。
“啧,这人呐……”殿下无奈腹诽,我哪有这么小心眼。
韩孝还正等他的吩咐,一动不敢动。靳王便不再为难他,顺势拍了拍他的右肩,决定连着这座“桥”的桥墩一并帮他砌好。
“既然得大人力保,想必这凤言是个人才,那您还等什么。”
“是!”韩孝一下子精神了,刚走几步又折身回来,“殿下,微臣再多一句嘴,这回您要为谁开关?”
靳王抬起眼皮,“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那人的腕上缠着红带,是烈家军的焰羽曦云旗——见此丹云者,放行即可。”
韩孝郑重一揖,“微臣明白了,这就派信丹霞关,为二将军开门!”
隔日清晨,渡船离港。
那只跋涉千里、辗转数地的雪鹰终于在快要迷失自己之前找到了它的主人。
靳王走上甲板,看着正蹲在船舷上闷头在碗里狼吞虎咽的傻鸟,气都气蒙了。所有雪鹰里就数他养的这只最笨,光记吃不记路。看它翅膀炸毛的样子八成是绕了一趟幽州没找到人,只能往南飞,把信送到了自己这。
“真耽误工夫,还不如回家养老。”
好在信没丢,靳王展开一看,眸色骤然一紧——
信上的字迹竟不是小鹿的,而是李世温,言简意赅地写道:
——“应忠起火,镇西王府被烧,孝王下落不明,与太平教交手,现困窑山。”
短短数十字,却已石破惊天。
靳王箭步回到船舱,韩孝接过他递来的信,“殿下,您这是——”
“应忠的麻烦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棘手。”靳王扫了一眼西北舆图,找到了距离应忠三十里的大戈壁——“窑山”。
“韩大人,请您立刻再追一封信去丹霞关,让凤言拦住他,嘱咐他务必绕开应忠,等烛山的人马启程后再动身窑山。”
韩孝细看信上所示,提醒道,“殿下,微臣立刻就去追信,但前后整整差了一日,凤言不一定能截住二将军,您最好再置一道保险。”
靳王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招来雪鹰,将信塞进信筒,捏着它的翅膀威胁道,“这封信你要是再送迟了,本王就炖了你这身肥肉加餐!”
雪鹰倒霉透了,还没吃完一顿,再次振翅往西北飞去。
靳王仰见荒月西沉,对韩孝说,“让他们全速掌舵,今日起行船昼夜不息,过港不停,定要赶在淳王到达之前抵京。”
韩孝忍不住浑身一颤,“殿下,您是要——”
“西川军蓄意谋反,分明是被人挑唆,本王一心护驾,只想让谋逆者就地伏诛。刻着‘龙波’图腾的战戟只能折在丹霞关外,半步不得入关。”
殿下面沉似水,话音透着隐隐不明的杀意,“——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