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下……”
“不等。”
今夜的望月楼上,薛敬竟一反常态,莫名其妙有些急躁,几乎是手脚并用,将对方“钉”在了木柱上。
随即,薛敬手心浸满热汗,开始疯子一样卸那人身上繁琐的银甲。
等稍稍反应过来,二爷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明光甲已经被他一层层剥落。
“别!”二爷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不断动作的的手。
薛敬失心疯一样,毫不留情大力扯开他紧箍在胸前的束甲绊,嗓音就像噙了烈酒,微微发塞,“我说过,红衣好看。”
此时,二爷身上的战甲已半数褪落,露出贴身着的一件赤色深衣,跟他的发带是同一个颜色。
薛敬停了动作,死死地盯着那人被扯乱的红襟间、将遮未遮的锁骨,双眼就像是被炽烈的火色烫伤一样,呼吸更为急促。
大风一吹,身侧断裂的木骨碰着石板,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结果,薛敬用力一扯,最后一片胸甲落地。
“不行……”此处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二爷几乎有一种会被对方剥皮拆骨的错觉。
“你不出声,李世温也不会这么没眼色。”
下一刻,二爷只觉身体一轻,双脚悬空,竟是被薛敬提起腿窝架了起来。
“你放肆!你放开我!”
“要我放开你,就是我死的时候。”薛敬低冷地说。
“你混账!”二爷反手就是一巴掌,正好擦过薛敬的左脸。随后,他攥着那人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震怒道,“给我吞回去。”
“……”
“吞回去!”
薛敬促喘不及,下意识地咕哝了一下唇角,没出血,他动手时力气不大,可这一巴掌倒是震得他耳边嗡嗡直响。他眼前血雾立散,连忙别开眼,语气也缓和下来,“……是,是我说错话了,请二爷恕罪。”
二爷松开攥紧他下巴的手指,将后脑抵在木柱上,指骨一缩,心里莫名抽痛,“我警告你,别再说这个字,我不喜欢。”
“……好,你不喜欢,我再不说了。”
两人来来去去一番,形容都有点狼狈,二爷见他态度好转,没继续犯浑,便伸手去推,“你胡闹够了没有?放我下来。”
“我不放。”
原本以为薛敬被自己打了一巴掌,兴许能老老实实地听话,却没想到这人非但不松,反而将他楼得更紧。甚至还不知死活地凑上去,扯着被二爷扇红的嘴角,冲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恬不知耻地说,“你的手疼不疼?要不再扇我几巴掌,解恨。”
“你!”二爷作势要扇,手却摆在半空,死活甩不下来。
“不舍得扇?那换我了。”
下一刻,还没来等二爷反应,薛敬笑意立收,托着他转了个圈,几步便闪进了身后的窄门里,二爷后背一抻,“咣”的一下,后背猛撞在石壁上。
“呃……”
此处是望月楼的阅兵阁,门厅内堂用于设宴。
去年入冬,萧人海还曾在这里摆下鸿门宴,设刀马战局算计过靳王。
可此刻的阅兵阁已经被昨日的战火催毁了大半,碎裂的木石横梁参差不齐地倒扎于四壁,对着城内的那面外墙甚至直接塌落,霍霍牙牙的断壁还正往楼下掉碎木断砖。
整个内堂四面漏风,只比方才远眺山林的露台多了一扇木门,这道门虽说还像模像样地挂在门框上,却也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半面,被榫卯可怜巴巴地拽着,大风一吹,前后不停地乱晃。
二爷唇齿翕颤,脊骨被石砾磨得生疼,又见薛敬眼神冒火,几乎用上了不输于破城的阵势,深知这人真疯起来,什么不知好歹的混账事都干得出来,二爷连忙将语气放软,与他打起商量,“要不……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换?”薛敬故意朝门外的露台看了看,得逞一笑,“不是刚抱着二爷换了地方么。”又低头朝自己看了一眼,凑到二爷眼前,认认真真地眨了眨眼,“再说我现在这样,挺丢人的,也走不了。”
“你!”二爷被他顶在死角进退不得,气得两眼发黑,浑不知这人竟能没皮没脸到这种地步。他忍无可忍,推搡着他的手臂,怒道,“夺了城就敢无法无天,早知道让你驻军城外,我也不会放你……你好大胆子……唔……”
飘舞的红色发带被凉风好巧不巧地送至眼前,薛敬毫不犹豫一口咬住,反客为主地送至二爷唇间,与他共同含着。
“……”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靳王殿下未雨绸缪,物尽其用,耳旁风一样,根本没听见那人七零八落的数落,深知对付伶牙俐齿之人只能以“武力施压”。
……
好一阵之后,直觉那人怒焰暂熄,薛敬才小心翼翼地分离。
见二爷眸色未明,眼皮上湿哒哒的全是水雾。他那双眸子幽如深海,似倒映着亘古无垠的星河,终将自己深埋血海、破破烂烂的半生无怨无悔地照亮了。
薛敬隐隐含着唇间一团血绒,吞下喉间的低喘,贴在二爷耳边,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二哥哥……”
“……”二爷浑身一震,脑子里“嗡”的一声,“你、你叫我什么?”
薛敬手臂一紧,再次抵上去,不知死活地又说,“我这一路生不如死,能再亲你一下,是三生有幸。二哥哥,你可怜可怜我,要我好吗?”
“……”
仿佛瞬间一簇雷火于头顶炸裂,二爷呼吸一塞,连尾指骨都在打颤。顿觉朝夕间山海倾覆,萤草衰微,人事万恶都不及他这一声是非不分。
两人间蔓生的血藤仿佛在这一瞬间融化,与泥泞不堪的心土搅在一起,再也拆分不开。
老天偏要丢给他这么一个祸害,仿佛是专来要他命的。
绷紧的最后一丝理智乍然崩断,二爷放弃般地叹了一声,手底力道一撤,倾身过去,义正言辞地低训,“这一次应你,以后规矩点,不许这么叫。”
薛敬猝然间眼神发亮,热血逆涌,故作茫然地追问,“那不规矩的时候,可以叫吗?”
“……”
不多时,忍耐至极的喘声从裂开的卯缝里断断续续地泄出,历经战火的门栏“不得善终”,竟然在缥绕的赤烟中断送了自己苍凉无奈的一生。
碎石被那倒霉的木框砸碎,好死不死从天而降,刚刚好砸在李世温正在巡楼的脚边。他神色一变,攥紧刀柄就要往楼上冲,却被鹿山伸手拦住。
“鹿兄,是不是将军有什么事,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鹿山捧着方才路过中街时,被一个饼铺老板硬塞过来的大肉饼子,靠坐在房檐下,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见李世温忧心不改,还欲往楼上闯,鹿山朝他递了个眼神,面无表情地提醒,“想死,你就上。”
“啊?”李世温愣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把望月楼的兵全撤了吧,留一辆马车就行。”
“啊?”李世温的脑子从来拴在裤腰带上,尽管往刀口上撞,“方才王爷让我增兵巡楼,我把半个巡城营的兵都调来了!正往这边赶呢!”
“……”
鹿山啃饼的动作一滞,抬起头,冷飕飕地看着他。
李世温走到鹿山身边坐下,一脸认真地问,“那个……鹿兄,我做错什么了?”
“李世温,你跟着二爷快十年了吧?”
“八年九个月,怎么了?”
“没什么,他脾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