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二爷忍不住咳了几下,又问。
“那云山楼的掌柜鹿云溪,就是十八人中的一个。那年重阳,她得了一把好琴。我就把这事告诉了方先生,他当时的反应……很惊讶,于是第二天,就让我帮他送一封信去云山楼。”
顾棠:“什么信?”
“是口信。一句诗——云山有曲安然至,弄雪城关引梅香。”
二爷微微蹙眉,“只有口信吗?只凭一句诗,怎么取得鹿云溪的信任?”
“还、还有一枚拨琴片。”那壮汉闷声说,“他说,将琴片交给她,她就知道。事成之后,再给我三根金丝。”
“是什么样的琴片?”
“记不清了……拇指这么大,我又不懂琴。”
二爷看向顾棠,为免这壮汉听明白,他用暗语低声说,“当初六爷在地坑里初遇祝寒烛时,隔着一道石墙,祝寒烛就是用一枚拨琴片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想……那琴片该是方先生最早年离开云州上京入仕之前、鹿姐姐当做礼物赠与他的,与他和我哥互赠镇尺的意思相近——鹿云溪见此玳瑁琴片,必然认得出,那人是方怀远。”
原来当年方怀远虽身陷囹圄,却急中生智,他利用这贪财的牢头巧妙地探听到了城内、城外发生的事——他入狱之后,并没有立即使钱买通狱卒,而是等待——等着将里头的人观察清楚之后,再找准一个能管事的,用金丝贿赂了他,十分机智地将自己转移关押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目的是便于说话;
随后,他先是询问了这牢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便消除他的戒心,从而渐渐地让他变成自己在云州城中一双隐形的“眼睛”,帮他在城中观察他想看到的事物——比如那趟皇镖进城的时间、比如帅府的重阳家宴、比如燕云十八骑各自所持位置、再比如那盏云山琴最终的去处。
重阳之后,他将消息全部收拢,做了缜密的部署和安排。再之后,他便第一次主动出击,让这这个牢头帮他带一封信到云山楼——一句莫名其妙、谁听来都不会产生怀疑诗文、和一枚看起来便人畜无害的琴片。
顾棠点了点头,又问那壮汉哥哥,“你去云山楼了么?”
“去了,当然去了。”牢头诚惶诚恐地说。
——这样一来,鹿云溪便成了整个帅府中,第一个得知方怀远被关在死牢中的人。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如雷般的心跳,沉声问,“烈家军出征前一天,是你和鹿云溪在青海阁见的面,对么?”
“是我。”
“为什么是青海阁?是你约的她?还是她约的你?说。”二爷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那壮汉哆嗦了一下,瞳孔缩起来,急促地轻喘。
二爷倾身向前,“出征前,你出卖了他们,对么?”
顾棠彻底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二爷,瞳孔放大,“你说什么?”
二爷道,“鹿云溪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青海阁,她不可能将一个陌生男子约在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见面。况且,她自己坐拥云山楼,楼里都是她的人,将人约在自己的楼中见面,不是更安全么?鹿云溪不蠢不笨更不傻。她一定是在接到了某个人的邀约,不得已独自前往赴约。”
这也就是桑无枝一直没想明白的原因。她一直不解,自己的师姐为何背着她去见人,她甚至还无端揣测,以为师姐要跟祝龙要抛下她入关私奔,所以师姐那几日的行为才会鬼鬼祟祟。
原来,鹿云溪是被逼无奈——因为她想救方怀远。
那时候,她应该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救方怀远的人。只可惜,大战在即,她没办法及时营救,便只能暂时托付这牢头,让他帮忙照看里面的人,甚至可能还塞给了这人可观的银钱。
因此才会有桑无枝在青海阁的柱子后面,听来的鹿云溪那句话——“谢谢您告诉我这信儿,明日我就要和东家离开云州了,兴许再不能回来,请您务必帮我把人保护好。”
鹿云溪对面坐的人,就是这个牢头。
二爷轻捻手指,摩挲着龙鳞佩,嗓音忽地冷下来,“是谁?谁叫你把与她邀约的地方,定在了无名巷的青海阁?”
终于说到了重点。那壮汉打了一个激灵,吞吞吐吐地说,“是……那日我将方怀远的信送到云山楼后,隔了一天,鹿云溪就来牢里了。我后来才知道,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和孙夫人扯上了关系,从她那寻了条路,竟能进入死牢。”
顾棠的脸色灰白一片,很是难看。
二爷低声说,“鹿云溪当时是云州有名的琴师,和孙蔚齐的夫人私交颇深,经常到她那弹曲解闷。我记得桑无枝曾经说过,鹿云溪出征前三天,曾去过一趟云州府,是去给孙蔚齐的夫人弹琴。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一次——鹿云溪当时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从知府夫人那里拿到通往地牢的特赦。”
顾棠惊愕不已,“这么说……鹿云溪当年有意助怀远出来,但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成功。那他……”
“那就要问这位牢头大人,当时在地牢中,你除了遇见了鹿云溪,还见过谁?”
“我……”那牢头诚惶诚恐地低下头,“鹿云溪来地牢探视那夜,就和方怀远聊了没几句话,而且都是些琐事,我听了几句,觉得没什么异常,又碍于总收方先生的银子,便没管。”
他又道,“大概一炷香之后,鹿云溪离开了地牢,还给我塞了不少银两,嘱咐我不要苛怠方怀远的饮食。我当然答应了她,每日都会好酒好肉的招待他,而且都会选城中最好的菜馆。可是鹿云溪走后又一盏茶的功夫,有个人来了,他极少来死牢探视,那次来……竟是找我。”
“那人是谁?”
“知府大人的师爷,姓任,叫任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