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辉慢悠悠地看着他,双手熨帖地叠在一起,很是悠闲地问,“你那些同伴都躲在哪儿啊?”
那义兵猛烈地摇了摇头,牙齿碎了一半,嘴巴里呜呜噜噜,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督帅,他应该是真不知道,抓他的时候,正阳斜街的火还没灭。”
杨辉轻微地呼出一口气,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没事,那我换一个问题——他们在找什么?”
“药……药……”那人吐了一口血水,咕咕噜噜地冒着血泡。
“药?什么药?”杨辉慢慢走进刑房,踩着那人吐出来的血水,蹲下身盯着他,柔声问,“你不说清楚,我就将你那半岁大的娃娃剁成肉糜,拿去喂狗。”
“别……别……”那人吓得全身打颤,连忙吞咽了血沫子,一字一顿地好生回答,“是药门……那人说葫芦巷里有药门,要我们翻出来,但是后来、后来……有个孩子跟他说,‘门’找到了……就在那个女孩身上!他还说……他还说……什么血,能破百毒……”
这人脑子一团血糊,话语颠三倒四,杨辉倒是听懂了,他又问,“那女孩呢?”
“他们带走了,我、我没跟上……回家去看儿子了……被、被你们……”这人瑟缩了一下,眼神空洞,像是瞎了一样。
“那女孩什么特征?”
“纹、纹身……”那人哑声说,“手腕上纹着鹤羽……那人说……这是‘标记’。”
“鹤羽……”杨辉微微眯眼,眯起的眼角总像是噙着一滴血泪。
他站起身,回身往外走。
身后的士兵连忙跟上,“督帅……这人怎么办?”
“从哪里捡回来的,就丢回哪里去吧。不让这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我怎么找到他们的老巢呢。”杨辉扯了一下披风,快步走出地牢。
身后另一名士兵快步跟上,“督帅。”
杨辉看了一眼头顶的正日,觉得有些刺眼,他这么折腾了一趟,已经觉得乏力,于是略带倦音地对那人说,“那个叫阿鹤的孩子,还在府里吗?”
“我命人关着呢,没扔。”
“换身干净的衣服,送到我屋里吧。”杨辉笑了一声,阴沉道,“小肉虫既然不想飞,那就留下吧。”
于是当晚,那个叫“阿鹤”的少年便□□干净净地送进了杨辉的房间。
阿鹤不怕生,谁在他面前,他都习以为常。只杨辉这个人,他是害怕的……他缩着手脚蹲在床边,听见外头的房门一动,他就全身打抖。
杨辉一身牙白色的长衫,刚刚沐浴完毕。他看着缩在床边穿着红衣的少年,心底那团烈焰猛地烧了起来,几乎跟着少年身上着的红衣一样激烈。
他不喜欢这种扎眼的红,像血,流不尽的那种。
“谁给你穿这颜色的衣服?”他冷声问阿鹤。
“我……我自己选的。”阿鹤抬头看了杨辉一样,下意识地说。
“为什么选这么让人讨厌的颜色?”
阿鹤顿了一下,拽住衣摆的手微微一滞,唇间咬出血色,他壮着胆子问,“……督帅,您看不得红色?”
杨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低头注视着这问题有点多的少年。
少年压抑狂躁的心跳,轻声轻语地说,“我小时候怕蛇,为了克服恐惧,我就自己跳进了蛊蛇的窝里,让那些蛇咬我的身体。我是‘药童’,我的血能解百毒,自己也是百毒不侵,那些蛊蛇要不了我的命,只能训练我的胆量。后来,我就不怕了……督帅,你知道那些蛇最后怎么样了么?”
“……”
少年抬起头,眼神阴冷,就像是那些吐着信子要将对方吞噬的碧色蛊蛇,“我把它们撕碎了丢进了那些巫童的药鼎里,毁了巫使炼了十年的药引。从此,我就不怕蛇了。”
杨辉这才彻底垂下眼,盯紧这个他一直以来没正眼瞧过的少年。
“督帅,我喜欢你。”
“……”杨辉微微蹙眉。
“你和我一样。”
“啪”地一巴掌,少年被他掀翻在床上,嘴角渗出滚热的血。
“你让我跟着你吧……”
随后,少年被猛地翻过身,脖子上嵌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少年低哑地叫了一声,窒息感瞬间袭击大脑,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就快断了。
这个人孱弱病态,手背青筋暴露,白得令人发慌,力气却很大。少年壮着胆子,用手心极尽温柔地附在杨辉掐着自己的手背上,就见那人霎时一缩,猛地松了桎梏。
“你胆子太大了。”杨辉咬着牙对他说。
少年匍匐在床上,猛烈地咳了一阵,忽然隐隐地笑了一下,“督帅,我的血,可以帮你。”
杨辉僵在原地,好一阵子,他都没再动作,阿鹤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这时候,门外报战信的信兵忽然打破了宁静,杨辉将眼神从阿鹤蜷缩的身体上撕了回来转过身,走出卧房。
“什么事?”
“禀报督帅,幽州城屯兵二十万,却不想,林竟在出征的前一晚,被拦在城门口了。”
杨辉幽幽地笑了一下,“镇北军营都被自己人戳成蜂巢了,陈寿平没有动作,林竟倒是沉不住气。这简直是送人头啊,南朝虫蛀的江山,有能战的将军,却耐不住背后掣肘的‘山墙’。云州方面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
杨辉笑了一下,“没事,那就等萧人海那边有动静,咱们再动吧。”
“督帅……”那士兵道,“萧大人手里握着太子呢,找回太子爷的功劳,明明应该是您的。”
杨辉却难得爽快道,“都是为大皇办事,功劳记在谁账上不一样呢。”
他又问,“有靳王的踪迹吗?”
“暂时还没有。”那人说,“不过,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呢,他如今不敢回军营,丧家犬一样地在外面躲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杨辉怅然道,“是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南朝不信任他,要将他身边的那些乌合之众赶尽杀绝,他此刻被架在火盆上,左右为难呐——动,是谋反;不动,是怯敌。好戏一出啊,走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