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退后半步,冷冷地瞧着他,“二爷,无名谷的溶洞里初见你时,我就曾告诉过你,你我目的相同。所以我救了你,是想将背后隐藏的这柄‘刀’彻底暴露出来,现在我们做到了——鬼门铃刀已经彻底冒头;蓝鸢镖局这条线也已经被悉数挖了出来;‘金丝带’上的九个地方也被你们找到了。如今就差一步了,只要将穹顶、丑市、云首这条线上的人全部揭开,再将三州之中所有关于这条‘金丝带’的东西全部摧毁,你我就成功了,可你为什么——”
“因我不能为了报仇,而枉顾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顾棠轻浮地笑了一下,“二爷可真是心怀天下啊,可他们呢?那些所谓‘无辜者’的性命,有没有为你老元帅献过一炷高香!那院子荒废了十年,十载清明,可曾有人进去祭奠过一次?”
顾棠字字如刀,简直像是蘸着火油往对方心口剐。
“大义凛然的结果,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顾棠阴冷道。
二爷沉默一阵,跟着淡淡一笑,浅声问,“方怀远也是这样与你说的吗?”
顾棠蓦地一怔。
二爷看着他,坦坦荡荡地说,“顾棠,我敬你是英雄,而英雄不论出身,只问归途。若方怀远在你口中是这样清清白白的一位贤者,你如今为了帮他报仇,就要你的刀锋碰上那么多无辜人的鲜血,这结果,是他乐意看见的吗?”
顾棠淡淡道,“人都死了,而我并不相信幽冥之事——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缕幽魂怎么连我的梦都没入过。”
二爷心中一紧。
顾棠惨然一笑,“所有我活着,无非是将那些要了他命的杂碎全部杀了,所以你所谓破城的大局观,于我来说狗屁不通,我不在乎。”
二爷走近一步,提醒道,“这就是你我目的相同,却谈不拢的原因,抱歉。”
“好。”顾棠点了一下头,跟着退后一步,他折回案前,将那柄刀拿起来挂回腰间,“既如此,二爷请便吧。”
“你肯让我走?”
顾棠看着他,“我顾棠不是那种做不成生意就不敬畏能者的小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二爷,我欣赏你这人,也请你往后好自为之。任何时候,远竹轩的门,依然为你打开,我既然是‘生意人’,就绝不赶客。”
言罢,顾棠便转过身去,打算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脚步一滞,“哦对了,二爷回了云州城,就是到了自己的地方,你进出随意,就是每次出门的时候,小心一点,脚后跟别粘了‘耗子’的血——书房的桌上还放着一包伤药,你带着吧。”
随后,顾棠便一去不返了。
二爷在案前站了片刻,才一步一缓地踱步书房,书案上果然象征性地放了一包草药,他看了一眼,并未去碰,而是被案上的一个镇尺吸引了目光。
“这是……”
二爷神色一变,将那黄铜镇尺拿起,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一时间说不清楚心中的疑惑,直觉这玩意似曾相识。
二爷轻抚这枚镇尺,翻过来看了一眼镇尺的底部,只见一枚铜印清晰地印在镇尺侧下方。
“寸尺堂。”二爷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那枚铜印,心中一阵疑惑。
他微微蹙眉,仿佛从顾棠最后那段话里听出了杨辉的影子。只是顾棠这人更加克制隐忍,与杨辉两人截然相反,他们一个流于表面,一个藏在暗处——然而,都一样的难以对付。
二爷叹了一口气,将那镇尺放回书案,然后转过身,快速将衣服整理好,随后快步出了门。
云城东河上晃晃悠悠漂着的一艘船刚刚靠岸。船头晃着的蓝色灯笼重新被挂上,被清风一吹,荡出些许鬼气森森的气势来。
从船舱走出的年轻人每日都会坐在船头盯着河对岸的柳树林,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林子里给出的信号。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月了,从惊蛰到清明,云州城内一片祥和,哪里有半分即将大战的危机。
然而他不知道,城外早就一片焦土,混战都不知道滚过几轮了。
这一夜,他如往日一样,坐在船头磨刀,忽然,柳树林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跟着那铃声消失,紧接着灯影晃了一下。
年轻人脸色一变,往四处看了一眼,然后慢悠悠地站起身,利落地跳下船,往那林子深处走去。他走了一阵之后,又转头去看,确认没人跟踪之后,这才扒开盖在枯井井口的石板,轻车熟路地跳了下去。
“你……”一个多月没见这人,再见面,鹿山忽然愣了一下,“你怎么弄成这样?”
二爷此刻的样子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他这刚刚走了几步,额头就全是细汗,鹿山连忙扶住他,让他靠在石壁上,“怎么回事?”
“没事,出了点意外。”二爷没去扶腹间的伤口,而是回头看了鹿山一眼,随口问他,“还好吧?”
鹿山根本没在意他的问话,“到底怎么回事?”
二爷脸色惨白地笑了一下,无奈道,“孟春兄,你一定一见到我就刨根问底吗?”
鹿山脸色不善地看着他,微微蹙眉道,“你不说就不说,我不问了。”
“欸……”二爷连忙扯住他的手臂,“不行,问都问了,你不听我也得说。”
他冲鹿山温和地笑了一下,又说,“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咱们边走边说,好不好?”
鹿山二话不说,立刻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问,“去哪儿?”
“去总督府,看一眼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