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话,他自己这辈子,是无法说出口的。
因为那个成就他少年时期梦魇的男人,也同样用蓝鸢镖局的骨血成就了他,让他的骨头从此包裹在这份无法剥离的宿命里。
即便剥皮断骨,也挥之不去。
夜晚,山洞里燃着篝火。
蓝清河骂骂咧咧了一整天,这会儿累倒在一边的石壁上,变成了一个打蔫儿的茄子。
葛笑走到洞口,往他身上扔了半块干饼,又踢了他一脚,“我警告你,老东西,要么吃,要么死。”
蓝清河冲着葛笑吐了一口唾沫,厌恶地瞧了他一眼,嘴里乱七八糟地哼骂着。
葛笑强压怒气,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块被他吐了口水的烧饼,再次放在他胸前,放低了声音说,“你再骂骂咧咧一句,老子就把你扔回那个断崖上,让你尝尝吊着死的滋味。你儿子为了把你救出来,已经是遍体鳞伤,你他妈但凡是个爷们儿,就别再招惹他。老子说到做到,没工夫耍你。”
蓝清河皱着灰褐色的眉毛,瞳孔微微一缩,冲着葛笑阴狠地笑了一下,“贱种,你跟我儿子真是那种关系?”
葛笑勾着唇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眼前,沉声道,“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没杀人没放火,要跟谁好,用得着你管。”
“没杀人没放火?”蓝清河冷笑一声,“他是没杀人没放火,那你呢?你杀了人放了火吗?”
葛笑反手将他推回地上,站起身,咬着牙说,“蓝清河,你真是冥顽不灵。你这样的人,幸亏是遇到了那件巧事,要么,你得祸害多少姑娘呢。”他冷冰冰地低头看着他,像是看一头染了泥污的怪物,“那他妈就是报应。”
蓝清河疯笑起来,震飞了林中的乌鸦,林中一时间万分寂静,随后,他缓和了笑意,眼神中描摹出一种不安的神色,既痛苦又解恨,“葛晏青,金云使,金云软剑——你藏得可真深呐,十六爷。”
葛笑拽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撞在身后的石壁上,警告道,“看来蓝大当家这回是冲我来的,怎么?你儿子不愿跟你回岭南,你就想冲我下刀?我告诉你蓝清河,我是金云使这事儿,蓝舟早就知道了,不算什么新鲜事儿,这江湖上有的是人明白道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就该带进棺材板里!你放他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我说得够不够清楚?!”
蓝清河盯着他的眼睛,阴冷的瞳孔中倏地缩了一下,笑着说,“别怕啊,十六爷。当年靖天城承恩阁,金云使排行十六,你杀的人也是要以百位计的,死在你们金云使手里的人都够将山后头那条暗河填满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论长短,江湖上是没什么新鲜事儿,但是十六爷的故事可够人说上三天三夜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岭南,为什么专盯着蓝舟的那趟镖,你骗了他十年了,他也该醒醒了。”
葛笑微微蹙眉,腰间的刀蠢蠢欲动。
“哥!”洞里传来一声轻唤,葛笑立时一震。
蓝清河眼神一动,长吁短叹道,“我儿子对你还真是死心塌地。”
葛笑咬着牙,“你想怎么样。”
蓝清河城府极深,这才微微侧目,慢慢扬起唇角,“让蓝舟回岭南,重振蓝鸢镖局。我保证,当年的事,我一个字不说,都烂在肚子里。”
葛笑冷冷地看着他,蓦地将他一推,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洞里喊了一声,“这就来!”
然后他便快速走回了山洞。
蓝舟醒来后,总是不自觉地寻他,见不到就往门外喊,葛笑从不走远,不是蹲在门边,就是坐在床边守着他。
十年来,一向如此。
“我去外头捡了些柴。”葛笑冲蓝舟笑了一下,走到他身边。
“柴呢?”
“柴……”葛笑低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连忙笑了一下,“啧,我落在外头了,你一叫我,我就丢了魂!我这就去取!”
“等下。”蓝舟扯住他的手,轻声唤他,“你抱抱我。”
葛笑骨头一软,连忙凑过去,将他搂紧在怀中,下巴抵着他的额头,闭着眼盲目地吸了一口气,就好像要将这个人吸进自己的骨缝中一样。
“睡一觉,有没有好一些?”葛笑笑着问,“你放心,我没动那个老东西,就是塞给他半张干饼,折磨折磨他的喉咙,让他少骂骂咧咧。”
蓝舟瘫在他的怀中,轻声叹了口气,“我这是投胎投错了地儿,才摊上这么个爹。”
葛笑皱起眉,看了一眼他侧脸上遗留的掌印,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没事,他打我,是常事。”蓝舟坐起身,淡漠地瞧了一眼洞外,虽然看不到蓝清河的身影,但只是这人存在于自己周围,就另蓝舟浑身不舒服。
“他常打你?”
“蓝鸢镖局有上百条镖规,若是谁触犯了他的规矩,即便是我,也逃不了一顿鞭子。”蓝舟轻飘飘地笑了一下,“我爹把路给我修好了,我照着走就能平步青云,说不定还能混进靖天城,讨个京官当当。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偏要逆着他的路来,走了一条他最不愿看见的道路。所以他一边恨我,一边拿我没有办法。毕竟,我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了。”
葛笑头皮发麻,“他妈的,这老东西简直是个疯子!”
“是……”蓝舟竟然认同地点了点头,冷漠地笑了一下,阴沉道,“从他亲手把我从我娘肚子里剖出来那天起,他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