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却并不恼怒,而是无比认同地说,“四哥教训的是,我确实不如你懂得怎么料理手下,这一点,确实要跟四哥多学习。毕竟,作为过来人,一个谢冲就足以发人深省,四哥这是好意提醒我,要我务必警惕身侧的孤狼。”
祝寒烛磨着牙,简直要把牙根咬碎了,“我说不过你!还不滚。”
“好,我滚。”二爷好笑地说,“那什么,你借我辆马车。”
“那不是有匹马。”祝寒烛没好气地扬了扬下巴,“我出远门,哪里还给你准备马车!”
“那是王爷的马,我怎么敢动呢。”
“你怎么不敢!你们俩不是随时随地穿一条裤子,他的不是你的?!”祝寒烛一急,什么屁都往外放。
二爷微微愣了一下,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一遍,“马车,借是不借?”
“没有!”祝寒烛摆了摆手,“你自个想办法去!有也不会借给你。”
二爷好脾气地叹了一声,“好,算你狠。”
祝寒烛梗着脖子、咬着牙,像是一只支着钳子、横着走的螃蟹。
“那行,我走着去。你……把他照看好。”
“知道了。”祝寒烛收回银枪,往篝火边看了一眼,“他什么时候能醒?”
“咳……”二爷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药量有点足,估摸着你得把他扛上烛山了。”
祝寒烛冷哼一声,“合着你就祸害我。”
二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否则他见来人是你,肯定不跟你走,也不肯放我走。”
二爷盯着他,认真地提醒道,“我回云州,还得看着鹿山,你我这是做交易,不要以为自己没有弱点在我手上。”
“烈衣!”祝寒烛猛地抬起头,“你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二爷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你‘儿子’如今都不肯认你,回回见了面还骂你,你可得在他身上好好下一番功夫。”
“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管!”祝寒烛冷硬地低吼。
“我才懒得管。”二爷嗤笑一声,随即语重心长地说,“四哥,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鹿山这人嘴硬心软,什么事都不往外说,是个人才,但是来历不明,也是我至今忧心的事。这人能用,但是不知底牌。你心知肚明,就算当年临战之前,鹿姐姐已经怀上了你的骨肉,那你们的儿子活到今日,也不可能到鹿山这个年岁。鹿山到底是哪儿来的,为什么肯为了鹿姐姐、为了你豁上性命,你问过他么?”
祝寒烛的眼神一缩,没有回答。
二爷叹了一下,淡淡道,“你只凭一厢情愿,将他当做你和鹿云溪的儿子,你也太自私了。”
“你闭嘴!”祝寒烛最忌听到这个词,因为这样的话,他从另一个人的口中也听到过,那个姑娘曾经也是这样,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自私,骂自己只顾着自己快活,从来不管旁人乐不乐意。
这种一厢情愿换来的结果,却是永远的生离死别。
二爷却没有顾忌他的情绪,继续往他心口捅刀子,“鹿山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但是他管鹿云溪叫‘娘’,说明他们之间经历过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一个人的心里一旦产生创伤,便需要不断借用外力消解,若是消解不了,但凡能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也会将这层创伤用绷带包扎起来,然后在上面铺上厚厚的土,种上草,等来年春日,还能在这片地方生出烂漫的花来;而那被埋在土层下面的伤痕,早已经堆积溃脓,然而,却连他们自己都坚信,只要看不到了,那心里的伤痕就会被岁月抚平。
于个人而言,这原本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灾难。
“你的意思,鹿山是云溪的养子。”祝寒烛深锁剑眉,眉间的一个黑点也被锁紧的纹路隐去。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日后战平,怕只能你自己去解了。”
“呵!”祝寒烛随即换了一副刻薄尖锐的样子,骂道,“解个屁!云溪没都没了,我到哪里找真相去!”
二爷一边往篝火边走,一边说,“人死了,但念想还活着,鹿山拼死救你,必是遵从了她的遗愿。说到底,你们之间那笔账是算不清的,这是你前半辈子攒下的风流债,自个麻烦去吧。”
说罢,他便走到靳王身边,将一直以来拴在自己腰间的竹筒取下来,别在了靳王的腰上,他凝神片刻,才意识到,靳王腰间的那根带子还曾是自己用过的发带,他便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地在他掌中握了一下。
“王爷毒发的时辰在夜间丑时,若是难以忍耐,就用蛊蛇煨毒,能缓解他的痛苦。但一定要派人看着他,嘱咐他能撑则撑过去,蛊蛇这种法子凶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二爷嘱咐完,便默不作声地松开手,站了起来, “四哥,谢谢你。”
祝寒烛一怔,眼神忽然黯淡下来。
二爷不再多话,他顺着这条蜿蜒的长河,快步走了出去没有马车,他便只能这样走回云州城,路程虽远,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走过一段湍急的河水,再回头时,那团篝火已经看不见了。
黎明到来,晨阳在东方的天野之间划出一道金色的长线。
忽然,他脚步一顿,前方一辆马车正停在转角的河滩上,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二爷笑着走过去,跳上了车辕,掀开车帘往里头看了一眼,祝龙命人备了两日的干粮,实在算是天大的恩赏。
“啧,就嘴硬这招,和你那‘儿子’一路货色。”
二爷笑骂一声,捡起马鞭,朗厉地“驾”了一声,马车向着云州的方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