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朝葛笑指了指,示意他将陈寿平之前那封战信拿过来,再次细看,发现其中有一支分兵的总将竟是“莫音”——路线纵向东北,正是回头岭的方向。
“还真是他。”
“莫音!”葛笑一巴掌拍在案上,“杀千刀的,又是莫音!这家伙几年前就在西沙坑过三雪,陈寿平这朽木,还真会‘知人善用’!”
二爷却一反常态的平和,如今看来,莫音反义已决,早就谋划了“回头岭”这步棋,即便陈寿平不做分兵的打算,他也会想方设法将靳王逼至绝境——眼下,郭业槐受谁指使谋害殿下暂时已不重要了,莫音这块棘手的山芋,才是楔在回头岭外最麻烦的一把刀,万一那人撑不住,出岭是死,死守也没有活路……
二爷深深叹气,数日来的危机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伤毒残存于脏腑,就像一擦即亮的火石,随时可能迸裂。
见他面色如纸,连眼睑都在孱弱地翕动着,葛笑单膝跪下,沉道,“二爷,我来守城吧。”
陆荣也跟着跪地,“老四,你护二爷出城,我和老五守城!”
二爷沉默地看着几人,释然一笑。
偌大一座危城,没有等来枕戈待旦的勇士,却仍是一支支魏巍竖立的殇戟,还有浮梦春晓时擎风荏苒的万家灯火。他忽然想起,披甲出征的年轻人曾承诺自己,要平安凯旋。死亡并不可怕,怕的竟是在无边的企盼中无辜消磨,就如那人说过的——“苦等之后若都是劫后余生之喜”,这世间便不再有诸多未亡人了。
幽州城陷入最后一丝安宁,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忽然,房屋震颤,是从后院传来的,听响动像是地震,“轰隆隆”——又几声巨响,纵斧劈山的动静似是从地底传来。
陆荣嚯地站起,“怎么回事!”
葛笑挡住蓝舟的步子,“我和老三去看看,你和小敏留下!必要的时候,背着二爷从后门走!”
蓝舟抖散披风,披在二爷肩上,鞭子已系上腰间。
后院的老树被连根拔起,倒在房前,枯井被炸一个裂口,正冒着黑烟。
“轰隆——”再一声,地皮剧颤!
葛笑扶住陆荣的手臂,“小心!”
陆荣拔|出短匕,挡在葛笑身前,“有人炸井,我下去看看,你别动!”
“三哥,你没我快,还是我去吧!”
说着,葛笑一个纵身跳进井窖,陆荣拉他都没拉住。
随即,老树的根茎缠着碎石又一次被炸力逼着,四分五裂地拱出来,葛笑一落进井窖,就被炸开的泥灰迷了一脸。
“老五!”陆荣低骂一声,跟着跳了下去,结果刚好砸在葛笑身上!
“娘诶,你别踹我屁股!”
黑漆漆的泥洞中伸手不见五指,葛笑连抓带喊,一鼻子撞在陆荣脸上,几乎亲了个嘴对嘴。
陆荣抹了一把嘴,却糊了一脸泥,惨叫着,“你他娘的恶心死了!”
“你说谁恶心!老四都没这么啃过我!”
两人正在浓烟滚滚的漆黑中摸不到北,这时,两根绳子从天而降,只听井口那人喊了一声“抓稳!”,葛笑和陆荣想都没想,攥紧绳子,被那人捞了上去。
甫一被拉出地面,陆荣就猛呛了几声,他满脸黑泥,嘴巴里还都是葛笑喷出的土,眼睛眯起一条缝。
“三爷,五爷,别来无恙。”
葛笑扑去满脸的土,定睛一看,就见一男子正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自己,霎时目瞪口呆,“林竟?!怎么是你!”
林竟笑起来,一身玄衣,神采飞扬,简直与当初那个落魄的叫花子判若两人,胸前还挂着当初那个泥瓶子。
陆荣朝着葛笑嫌弃地“呸”了几嗓子,“林竟,你回来做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林竟将披风抖落,搭在臂上,“我要见二爷。”
一边说一边就朝前院走,熟门熟路地推开了二爷住的房门,早就藏在门后的蓝舟长鞭一甩,林竟顺势拔剑,立刻又被逼着,跟蓝舟战作一团。
“住手!”林竟边打边叫,“有完没完了!我是来守城的!”
二爷撑起上半身,“老四!”
蓝舟鞭子未停,冷笑,“守城?!我看他是来找事的!”
林竟坏坏地笑了笑,身体往前一倾,一把攥住蓝舟甩来的横鞭,猝不及防地捏了捏他的下巴,端详道,“没成想鸿鹄一个贼窝,竟出了这么多美人。”
“林竟!!”结果,刚刚冲进门的葛笑疯了。
再下一刻,在这一方逼仄的小屋里,发生了一场惨斗。
二爷看着几人扭打成团,瞧着一时半刻不能消停,又没力气阻止,便对一旁杵着的小敏使了个眼色,“用小青蛇,去招呼一下林少爷。”
小敏笛声一起,小青蛇立刻吐着信子,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林竟的大腿。
于是林竟不打了,惨叫声差不多传出三里地,半柱香过去,众人犹在耳鸣。
一炷香后,林竟瘫在地上,愤怒地喘起粗气。
二爷摆了摆手,示意小敏放人,“遥关兄这次带了多少人?”
没了小蛇,林竟终于能撑着椅子自己站起来,“三万,够不够。”
“够了。你为什么回来?”
林竟挑了挑眉,笑道,“靳王让我来的。”
二爷微微一惊,“你见过他?”
林竟缓了口气,正色道,“镇北军在富河分兵三路,靳王带军本想回援幽州,却在半路遇见敌军偷袭。呼尔杀领的三千骑兵将他堵在了回头岭前,是我烧了敌军的粮草,救了他。可我和兄弟们也被赶来的敌军包围,靳王杀了个回马枪又救了我。一来一去,我又欠他一个人情。”
二爷想了想,犹豫道,“他……还好么?”
林竟拧眉,“怎么说呢?只能说,情况复杂。”
二爷抬手挡住他的话,冲另外几人道,“你们去休息吧,明日还有硬仗要打,我与遥关兄说几句话,今日不必守夜。”
葛笑虽不放心,还是不情不愿地拎着双刀,与陆荣一起,带着蓝舟离开了。
二爷用披风稍稍掩住胸口殷红的血渍,林竟走过去坐在床边,随意瞧了他一眼,“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二爷没理林竟这话,半靠回枕上,波澜不惊地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竟叹了口气,正色道,“三军中确实出了叛徒,靳王进回头岭,是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