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咳……”
心血汇集至肺腔,伴随刺鼻的腔味,他猛地侧过头,将灌进喉咙里的烈酒狠狠咳了一半出来,还飘着殷红色的血丝。
萧人海低头看着这人狼狈羸弱的模样,解恨似的,凉飕飕地笑起来,“萧某好心好意敬将军一杯酒,将军怎么咽都没咽就糟蹋了。九年前云州望月楼,这杯酒你就撑着没喝。酒能激发烈蛊,等它蔓延到四肢、吞噬掉五脏、最后戳烂心肉……你躺在那,除了喘气,什么都做不了。到时候,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舍命保下的人,被我碎尸万段。”
二爷全身没有着力点,提着半口气始终撑着手臂,不至于将全身都压在领口的那一点上,“既如此,那大人要寻的那个人,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你!”萧人海怒吼,“说,他在哪!”
“你找不到他的。”二爷倏然一笑,冷漠道,“九年了,你我手上都握着致对方于死地的筹码,你杀不了我,我也动不了你,可恨,是不是?”
萧人海到底是低估了这人斡旋的本事,就这么一个残废,瘫在地上连爬都爬不动,却还能逼得自己进退维谷,措手不及。
“将军一身硬骨,堪比万古岩川,萧某人佩服。”
萧人海捏着二爷的脖子,指骨锁紧,几乎瞬间就能将其拧断。
可惜,正如这人所说,他确实杀不了他。
蛇断七寸,而这人手中正握着他的“七寸”。九年了,他要找的那个人,依然无迹可寻,他知道烈衣没杀那个人,他不敢——
“要不是因为你,我不可能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人不人,鬼不鬼。可惜了,如今确实杀不了你,恨死我了。”
二爷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我还真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左右为难的杀神,你想寻的那个人,有——除非贵国全军撤离北疆,否则,别做梦了。”
萧人海冷喝一声,反手重重一摔,将二爷整个人摔翻在地——
“呃……”
因为腿脚不便,二爷落地的同时,左手肘下意识撑住地面,差点砸断了,可他偏忍着疼一声没吭。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吼声,一名北鹘兵冲进生杀帐,“大人,我们被包围了!少说有四千人,从四面八方杀进了寨子!”
萧人海转头急问,“带兵的是谁?是呼尔杀?!”
“不是!”士兵立刻回道,“是那南朝的靳王殿下。”
二爷神色一变,眉心倏地皱起,压抑的痛喘愈发焦灼。
萧人海朗声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南朝的小王爷。”他俯下身,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你说,若是他知道你这副样子当年都是拜他所赐,会怎么样?”
二爷的手不动声色地握成了拳。
“真没想到,你明明放了生机给他,他却偏要自投罗网。”萧人海低声笑起来,“既然杀不了你,那我就抓了他,再拿他跟你换我要的人。”
二爷倏地伸出手,凌空挡了一下,“慢着!”
“嗯?”萧人海脚步还未抬,似乎正等他这一声。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剧痛慢慢坐直,摸了摸被摔伤的左臂,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您最好将他抓回云州,再在望月楼上吊他一次。”
“……”
二爷的声音像是擦了血的针尖,一根一根扎进萧人海的喉咙里,“大人刚刚夺回‘杀神’之位,又正巧接管了云州,根基没稳,旧部未归,就这么急功近利,前来我这里示威,敢问贵国大皇知道此事吗?您的同僚知道此事吗?”
“……”
二爷浅浅一笑,继续说,“陈寿平五万大军压兵富河,只要您敢轻举妄动,那座没人守、没人管的云州城,顷刻间就将变成砧板上的鱼肉。陈寿平那人可不怎么讲道理,您若动了我们的小殿下,他即刻便要与您拼命——我知道大人不惜命,但呼尔杀呢?”
萧人海倒吸一口冷气,“你什么意思?”
“饮血营。”二爷带着血气的眼神闪过一丝刀光,“呼尔杀虽看似与您不睦,明面上军级却低您一等,需听命于您。如果您此刻没有踏进山门,而是在外作壁上观,大可以利用他派出的饮血营攻破鸿鹄,直捣生杀帐!届时,别说是我和靳王的项上人头,就算借呼尔杀的手继续转战幽州,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可惜,您太急躁了……”
说到这里,二爷遗憾地摇了摇头,“不等饮血营率闯山您就先他们一步撞了进来。如此,原本到手的先机拱手于人——你和呼尔杀都是未经允许私自调兵,他若先您一步,罪名将会更大一些,因为您如今才是北鹘军府的第一把交椅。只要您一个不高兴,往贵国大皇的耳边吹一阵风,就能扣他个‘谋逆不臣’之罪,说不定您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饮血营都能因此据为己有。”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二爷叹了一声,“那个呼尔杀,野心大着呢……您猜他此刻是不是正派人前往云州,抓您‘闲城空守’的把柄呢?您手里的那座云州城啊,陈寿平觊觎,呼尔杀盯着……简直比太岁肉还香。只要您私自带兵离境云州的消息传出去,呼尔杀转头就能在贵国大皇面前参您一个‘为夺战功,擅离职守”的大罪!大人,我好心再给您提个醒——”
二爷压低了声音,盯紧萧人海的瞳孔,“怎么您带的一千人前脚还未到鸿鹄,他呼尔杀的饮血营后脚就乔装改扮,跑到灵犀渡口大闹了一通?就好像……他们早就算到您会带兵前来,早早在这里等您似的。他派出的饮血营,到底是为了帮您解围,还是作为你此番私自行兵的监视,大人比我心知肚明。”
萧人海咬紧牙,“你、你可真是……”
他停顿片刻,终于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个人啊,是萧家军……乃至整个北鹘军府的劲敌——这么多年,无出其右。
——要么留,要么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萧人海没再动怒,低头看了一眼二爷的双腿,笑了笑,“没关系,今夜留你们一命也好,帮我把北方这口烂锅的盖子揭开,让我瞧瞧你在这口锅里到底炖了些什么玩意。‘十年之期’就快到了,我在云州等你。”
走马坡上,火光突突地闪着,巨大的火舌已将周遭燃起,热浪扑面。
四千鸿鹄兵对阵北鹘军团,双方将走马坡当成了角斗场,杀声震穿寰宇。
一黑衣男子将风帽扯下,横刀一挡,一步一劈,在千人众的人墙上生生劈开了一条裂缝——他正是带兵回杀的靳王。
敌军的剑和刀统统往他身上招呼,他横刀断挡,拼死向近在咫尺的生杀帐拓开了一条血路!
忽然,从“外墙”杀来另一名高手,但见他手执利剑,挡住向黑衣男子后背砍过来的利刃,大吼一声,“王爷!你尽管往前,后面我来挡!”
霎时,千人墙聚作千人阵,人数剧增,最后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人窟!
从走马坡一路向下,铺满了耀目的火舌,远看,就像一条蜿蜒而下的火蜈蚣。
薛敬回头看了一眼相助自己的黑衣人,见他眉目凌厉,剑影如电,来不及细想此人是谁,便快速应声,左右砍劈,终于断开敌阵,一路杀进了生杀帐——
“鬼门”一开,一个黑影利剑般地杀了进来!
霎时石火炸裂,萧人海拔刀的同时,刀锋遇见尖利的血锋!
“哐”地一声巨响——两人各退半步,靳王穿过他的身侧,快步来到二爷身侧,托住他的肩,将他扶了起来。
——“二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