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秦朗若有所思,脑袋中过了一遍父亲给的几个人选,也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悄悄地拉了把椅子挨近了陆晨,附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放心,以后咱家,不会让你有修楼梯的烦恼,哪怕楼梯真的坏了,好的部分你踩,坏的部分我来。”
陆晨不禁笑出了声,纯纯被盛秦朗认真的表情逗的。
三个人就这样围坐在圆桌,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时光,这一别,不知下次相聚在何时。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此刻围坐圆桌的他们,下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谈判桌的两边。
2019年的上半年居安因为几起质量纠纷以及未能吸引到新的优质大客户,订单量增速不快,达到了4.3亿美金,按照原定目标,今年居安业绩应该要达到10亿美金,上半年这个成绩并不亮眼,甚至算得上的是拖后腿。并且,一半以上的客户是为了下半年的圣诞节销售季采购,他们已经完成了今年的采购量,剩余的客户如何达到6亿美金的订单量,又如何通过参展吸引一波潜在的客户锦上添花,着实是个问题。
这边以亿为单位的业绩目标牵动着盛秦朗的心,那边早些年的六万份相框订单的线索全无,盛秦朗试验了杂货间的每一台废弃电脑,根本提取不了相关的文件信息,既查询不到当年的订单,邮件记录,合同,装箱单和商业发票,也调不出代理商信息和汇款转账记录,一切又陷入了停滞。
那天晚上,他的父亲那句“算是间接吧”像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这头骆驼。他一边惴惴不安,一边细细观察,他的父亲偶尔隔一个月,偶尔隔半个月去仁和医院就诊,从他的状态,精神来看,病情很稳定,暂时没有恶化的风险。他不敢开口询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句“算是间接吧”已然接近答案的百分之五十,如何是好?
千头万绪,无一丝拨云见日,盛秦朗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给陆晨:下班别走,一起去看话剧。刚一发完,门铃响起,盛秦朗喊了“请进”,只见Grace一身小西装装扮进入了办公室,盛秦朗对她有印象,她和陆晨同一批进来,也是最快升部门副经理职位的业务员。
“什么事?”
Grace点头示意后入座盛秦朗对面的办公椅,她往盛秦朗那边递上几张表格,严肃地说道:“盛经理,今天过来是来毛遂自荐,这几张表格是我从2014年入职居安到2019年上半年为止的接单报表,客户分析,增长率,流失率,索赔率分析表。”
盛秦朗困惑,他接过报表,粗略看了看,确实亮眼的成绩,这是要求涨工资,也不是不可,居安对于业务性质的岗位,向来就有半年调薪的传统,他问道:“你有什么诉求?尽管和我开口。”
Grace望着盛秦朗,这位只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当家人,大方慷慨是他众多优点之一,盛霖的欢送宴他就一掷千金,眼下机会难得,争取总比原地踏步得好,居安现在三大主力是桌子部,柜子部和壁炉部,灯具部再怎么上涨依旧难以追赶,不如放手一搏。她开口说道:“我想自荐担当壁炉部的经理。”
突如其来的意外,盛秦朗望着她,问道:“你在灯具部发展得很好,为什么会有想法跳槽到壁炉部?”
Grace来之前她觉得凡是上司应该喜欢她这种敢于冒险有冲劲敢拼搏的业务员,至少部门钱经理是这样的风格,她在居安这几年和盛秦朗几乎没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四年前因为杂货部业绩垫底她不屑,四年后因为他居于高位她够不上,虽然他的风评四年前和四年后并不一样,但刚才近距离的接触和盛霖欢送宴上他流露的不舍与真情,给了Grace一种直觉,这位新的当家人似乎脾气秉性作风上温和平衡大于冒险激进,也许在他面前展露过于外露的野心与抱负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她决定稍微调整一下策略,也许女性特有的柔和反倒是个优势,她降低了音调,平静地说道:“五年的时间,灯具部业绩我已经做到第一,我想在壁炉领域尝试锻炼一下自己,灯具部与壁炉部都是电器产品,有着共性。”
盛秦朗听闻思索了会略带顾虑地说道:“壁炉部并不轻松,同样壁炉部经理这个职位担子更重。盛霖在此之前有着在M国排名前列的家具商工作十年的经验,并且做到高管的位置,我父亲才放心地把这个职位交给他。上半年灯具部订单总金额四千五百万美金,而壁炉部是1.4亿美金,接近三倍的差额。你上半年个人接单一千两百万美金可以说撑起了灯具部四分之一的业绩,作为你个人,业绩确实优秀,但是要提拔到管理一个年产值预计三亿美金的部门经理,我个人认为欠妥,或者说目前能力储备还不够充分。”
Grace没曾想盛秦朗会这么公事公办,一番数据将她的自荐显得像个笑话,她咬了咬嘴唇,面露难色,问道:“容我冒犯问一句,当年陆晨破格升为柜子部经理的时候,也是像这样举数字,完全不带感情的部分?”
盛秦朗被将一军,怔了一下,他看着Grace年轻利落的面庞,真诚地说道:“那会我父亲很看好她,重点培养她,也是在基于培训成熟业绩有所突破的时候才晋升的。”
Grace的脸色逐渐有些挂不住,她预想过此次自荐是个冒险,但是从这位温和的当家人口中说出的拒绝令她更觉难堪,此刻箭在弦上,对话进行到这个地步,她只能咬牙继续下去,问道:“那么盛总是基于接单数据培养她,还是基于她是你的女朋友培养她呢?据我所知,自她接任以来,从她手中流失的就有我们的TOP VIP客户。”
“市场总是波动,客户流失来去都是正常的现象。”
“如果客户流失来去是正常现象,那么业务员为了开发,发展,维持客户所做的一切努力算什么?”Grace停顿了会,眼神有着不可撼动的光芒,接着说道:“我只要求一个公平竞争上岗的机会。”
盛秦朗细细考量这句话,员工的要求坦荡真诚,对他直言并不是坏事,但是人选他已经告知人事那边,并不打算更换,他回复道:“备选的壁炉部经理人选确实有几个,我已经敲定了一位。”
“所以,我不在备选列。”Grace几乎是肯定地说出这句话。
“恩。”盛秦朗不忍心地点了点头,面前这张脸,像是要破碎了。
“好,谢谢你的坦白。”Grace双眼突然变得模糊又亮晶晶,她起身将椅子推回,随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还伴着断断续续克制又压抑的抽泣。
盛秦朗叹了口气,于心难安。
那天晚上,灯具部办公室照旧只剩下Grace和Paul,Paul从茶水间煮了份姜茶放到Grace的办公桌上,见她眼睛红红,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我上楼了。”
“几楼?”
“十楼。”
“你去那做什么?你又去送礼了?我说了,不要这么做。”
“我去申请担当壁炉部的经理。”
Paul真的被打败了,他问道:“为什么不问我的意见呢?你要想一想壁炉部上半年的业绩,这么大的体量,为什么会让一个灯具部的业务员去担当呢。你太心急了,你现在已经是灯具部副经理,很年轻,以后有机会,路还长。”
Grace本来就不甘又心烦,如今听得Paul的语句与盛秦朗如出一辙,更加生气,她不耐烦道:“你是盛秦朗附身了么?”
Paul无奈地摇了摇头。
Grace觉得憋屈,不吐不快,大声道:“可是说到底,居安除了杂货部,最差的就是我们部了。杂货部盛秦朗呆过,和他们感情深,处处照顾他们。我们呢,上不去,下不来。你说年轻,有机会,路还长,可我不这么认为。已经五年了,我觉得留在这一条路望到底看到头了,最后就是再等几年老钱退下来,我上去,也仅限于此了。”
Paul有着与年龄不相匹配的稳重与成熟,他看着此刻面前难过的Grace,一方面欲责备她操之过急,一方面又不忍心,他只能言一句:“水静流深,水急则阻。”他希望Grace能够慢下来,懂得走得慢见得多的道理,但他又深知这些年Grace太想一鸣惊人或者一步登天,为此她也付出了许多。
七月底,人事部的一则公示在居安掀起了巨大的水花,内容简单,字数简短,壁炉部经理由原灯具部业务Paul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