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半黑时,袁彦才带着韵采离开丝绦阁,此刻街上并未开始掌灯,人影幢幢,瞧不清楚面容,周遭尚有几家没有收摊的,见铺子里出来两个人,只以为是白日里跟着阎婆子进去的那位,无甚稀奇,草草看上两眼就罢。
文五撂下帘子准备赶车时,袁彦忽然掀开帘子一角,告诉她,“明日起换上原本容貌,以后驾车接送人的事,交给别人做。”
文五不解,借着车中烛火比划询问:我是不是暴露身份了?
袁彦点头,“就是那次在洛迦山的洞中,你救了人,他估计已将你认出。”
文五皱眉想了半天,并不记得自己何时何地再次与那人见过面,便还想为自己再做一番争取,比划道:姑娘是算过了吗?还是以防万一?
袁彦点头,“那日依你意思救他之时便粗略算过,我思来想去,你还是以本来面目示人为好,具体如何,我不与你多说,过段时日,你且自行体会。”
文五忧心不已,当时不知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非要央着姑娘救上一救,直到这会细想方知后怕,怕自己给她的姑娘惹麻烦,耽搁了多年谋划。
袁彦则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细语对她说:“无碍,不过就是件极小的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再者说,你毕竟是个姑娘家,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满脸络腮胡示人吧?我瞧着上回在小松山,你换回男装时还很遗憾来着!”
文五低着头,不让人看她的脸。
韵采头歪过来,跟袁彦一块看着她,调笑说:“小五,虬髯汉子将来可没法找婆家呐!”
文五倏然抬头,脸上羞恼交加,慌慌乱乱地比划:我……我不是……韵采姐你怎能……
韵采轻声哈哈笑起来。
“好了,先回去,回去再说。”袁彦嗔怪着一把推开韵采,再次拍了拍文五,帘子随即撂下。
自袁彦以嫡长女的身份来到薛府,大多数时候,她都不走正门,后门早成了只有她才能过的地方,妫氏了解此事,是以昨日就亲自到后门这边等候,谁知等到了月上中天,也没把把人望回来。
闺阁女子岂敢夜不归宿?
这种事任是出在谁家,无论出于什么缘由,最后都该是个“三尺白绫一死了之”的结果,可当她小心翼翼将事情透露给同样晚归的薛崇贵时,却得知这居然是薛崇贵默许了的!
奈何她一个续弦,若人是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管起来倒还理直气壮,可那嫡长女认祖归宗不过一年,仗着薛崇贵的无底线宠爱,仗着故去婆母那些暗中安排,何时将她放在眼中过?就算她想摆出母亲的架子,碰上人家心情好,是能耐着性子陪着一道笑一笑,要是赶上人家心气不顺,八成连见一面都得提前往水天居递张拜帖!
她心中埋怨不已,好在薛崇贵仿佛良心发现一般,竟破天荒在临睡前主动来到她的院中,亲自端着一碗安神羹汤,哄着她尽数喝了,还说今晚乏累,便就宿在东苑罢。
丈夫如此主动,妫氏心中那点怨怼顿时一扫而空。
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以至于晨早醒来时,险些没赶上伺候薛崇贵更衣。
妫氏不疑有他,这一日的心情都颇为舒畅,看见翠语时,还少见的关心了一番她家中病重的双亲。
然而翠语这些年在妫氏手底下经受了诸多苦痛,听见这种话,并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只觉得这位夫人怕是又在心中盘算着如何磋磨她。
她心中早已麻木,同时做事时却也更加小心谨慎。
如此这么战战兢兢过了一日,直到与人换班去修整时,方才将那口气松了下去。
妫氏今晚犹不死心,依旧到后门处蹲袁彦——这并非她的本意,可如今那嫡长女掐着她的命脉,儿子在国子监如何,薛崇贵不愿告知,需得全靠薛灵施舍,所以就算心中如何不情愿,为达目的,咬咬牙也认了。
好在天全黑时,后门外总算有了车轮辘辘的响动。
妫氏一时摸不清心中是喜是怒,让婢女将灯笼提高些,她站在门后几步远的地方,将嘴角上提,勉为其难给自己捏了个笑脸出来。
韵采与文五一边一个将门推开,却好似早早预料到了,见到妫氏并不惊奇,不慌不忙给妫氏见过礼,袁彦随后而至。
“母亲。”
“总算是回了,”妫氏往前迎了两步,袁彦便伸手虚扶她的手臂,母慈女孝地一同结伴往水天居走,“往后若外头再有急事回不来,便差人送了信来,我也好安心啊!”
袁彦点头,“是,是阿灵欠考虑,母亲放心,阿灵记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
韵采与文五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钦佩至极——不愧是她们的姑娘,拿捏一位当家主母,手拿把掐的。
“母亲如此着急,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