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娘却抢道,“罢了,就直接告诉孩子吧,却在这里兜什么圈子?六娘,几日前,陈员外为他家儿子陈湘送了喜礼,说要纳你做妾。”
六娘倏然一震。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久,她方明白过来阿娘的话,她亦知道,阿爹为何重提和孟家的婚事了。
陈湘出身四大家族旁支,与四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常说四大世家,金玉如山,富贵已极,便是经过数十年的战乱,旧朝颓败,新朝当立,依旧屹立如山。
六娘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泼天富贵和权势,可在陈湘身上便可见一斑,旁支尚且如此纨绔奢靡,更遑论那些嫡系正统。
寒门学子便是走了仕途路,又常如孤舟独桨,一不小心行差踏错,直坠青云是常事,远不如世家大族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的势力来的稳固长久。
这种人,不是她们这种市井之辈能开罪的。
可陈湘是个下作没正型的纨绔,正室尚未入府,却妾室如云,平日里为非作歹,媚强凌弱,逼着良家女儿做小妾。
想起他素日的所为,六娘就觉得一阵阵寒心。
“我与翁戎收养了你和七郎,你们虽不是我二人所生,可我们也当做自己的孩子养,我们又怎么能让你嫁给他做妾。”
顾翁戎添道,“陈家来家里闹,这事瞒不过你孟叔去。陈家来闹的当日,他就过来与我们商议,说是让我们告诉陈家,你二人早已定了亲事。”
顾翁戎见六娘恍然无言,只好继续解释道,“简之中了解元,陈家旁系在汝宁妄作胡为的事,也怕被人挑破,若是挑破,陈家来年的擢选必然受影响。陈湘不懂这道理,他父母却未必不懂,更不会纵容陈湘在这种时候与胶州的解元结怨…”
顾翁戎的话,六娘没听完,可她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孟叔此次来家里提亲的缘故,可是……
六娘攥紧自己的指尖。
“六娘,孟老爹说要向咱家提亲已有三五次了,往日,我只恐孟家那孩子对你无意,便话语间含糊过去,可如今……”六娘懂了。如今,他们也没了别的法子。
顾大娘言语粗粗略过,但六娘知道,以陈湘平素所为,大约是半抢半逼,用了不少腌臜手段,只是,阿爹阿娘不愿说与她知罢了。若得罪了他,他们一家人在汝宁,或许没有安稳日子可过了。
除非,能有棵大树,庇护他们。
孟简之,能做这棵树吗?且不论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他愿意娶她吗?
他二人的亲事,久久未定下来,不就是因为,孟简之对她无意吗。
想起他今日在众人面前否认她,六娘脸色一白。
六娘摇头,“阿爹,孟哥哥他,他不会娶我的……”
“他会。”
六娘募地抬头望着顾翁戎。
顾翁戎添道,“他今日尚不知内情,若是孟老爹同他说了缘由,他必然会同意,他虽对你冷清,可这么多年的邻里师徒情分在,他不可能任由你被陈家强娶做妾,简之,不是那种人。但除了说你们早定姻缘,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应付陈家。”
六娘怔怔看着顾翁戎笃定的神色。
是啊,孟简之那个性子,若单为了结亲娶她,他不会。
可有邻里师徒的情分在这里架着,也许他真的会。
可就算孟简之应了,这不过是孟简之的施舍罢了。
她想起今日她同他说的一番话,那样高傲决绝。
她又如何再低头开口,让他娶她呢?她……她做不到,六娘掐着指尖。
她说,“阿爹,我虽喜欢他,但只想向阿爹阿娘这样,和郎君过画眉举案的寻常日子,我不想郎君总是高高在上,而我却不得不接受他的施舍,阿爹,我……”
“我本也以为,你对那孟家小子是一心一意,百折不回的。”顾大娘又叹了口气,”若你当真觉得这法子不好,我们再想想别的主意,只是……。”
顾大娘犹豫道, “六娘,你再计较计较,孟简之品性端素,虽然他如今对你无心。但日后也必不会太过委屈于你,何况,往后他若真能平步青云,许能带你去上京过好日子,便是别人盼也盼不来的。”
六娘缓缓垂下头,六娘也明白大娘的苦衷。如今还有什么供她选择的余地呢?
计较起是非,权衡利弊何其容易,相比起来,她心里一浪又一浪涌来的错综复杂感受,却是如何也辨不明。
六娘垂头。
其实,在旁人看来,这些年来她为孟简之吃了不少苦头。
但六娘从未觉得苦,因为她喜欢他,便连他偶尔的关心和礼貌的问候都能让六娘欢喜。
且随着二人年岁愈大,渐渐到了议亲的年纪,两人却似乎渐行渐远。
她知道,她不能再傻傻地,毫无顾忌地跟在他身后,肆意地唤他一声孟哥哥。
他不喜欢她,她有朝一日,总要放手。她好不容易打定主意,试着放下他。
命运作弄,如今却像是在逼他不得不接纳她。六娘头回觉得,自己的这份感情好像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