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优书网 > 涉水 > 第22章 旧曲

第22章 旧曲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钟声荡着粘稠的夜间空气撞在季公馆二楼的落地窗前,季槐坐在床沿,发了一下午的呆。

他就这样猝然告别了所谓出生入死的生活,可以安安分分地继承家业当个大老板,明明是大好的前程,现在却又无病呻吟一般怅然若失起来。他长了二十二岁,好像第一次知道寂寥是个什么滋味,季槐寻思着要是虞宸晏在就好了,现在自己溜去他那幢小楼,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冷清孤寂。

话又说回来,他要是在沣宁,自己也不会中这一枪,现在指不定在和哪家小姐跳华尔兹。

季槐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顿地走下楼,偌大的公馆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响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连仆人都回家过了个热闹年。他总是怀疑中弹之后的冲击会不会让人大脑受损,为什么自己愣是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连一整套正装都没换,他甚至认为自己现在抹上点发胶,就可以走进富丽堂皇的名利场。

悬针被他扣上唱片,曲子就响起来,飘荡的音符塞满空阔的房间,却没热闹多少,反倒有些更加凄惨了。

他皱着眉,寻思着这应该是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季少爷生平第一支舞的伴奏。

他忘了舞伴是哪家小姐,穿的什么样的裙子。

季槐从沙发上站起来,煞有其事似的整了整自己有点皱的衬衫,慢吞吞地挪到客厅中央,他站在水晶灯下面,从灯芯坠落的冷白色光线把他笼罩成焦点,他深吸一口气,起范似的将左手面对着空气向斜上方拉直了,右手弯曲着仿佛搂住谁的腰身。他心里默念着节拍,脚步向右后方顺着舞程线在客厅之间移动起来,单膝伸直或弯曲的动作带着他随着音乐的旋律,脚尖轻触地面勾起皮鞋的褶皱一路压到他的心底。

季槐心里不是滋味,这场面实在是凄凉到有一点过分可笑的程度了。季少爷低下头去,仿佛在垂眸看向自己的舞伴,头发被气流分出去的一丝就落在他眼前。

他抬眼可以看到新的一年的黑夜,窗子是向南开的,今天晚上没有北极星。

他多半是有些疯了。

新年第一天,虞宸晏被一通电话吵醒。

他心里想着徐又峥还是段启芝第一天就作妖,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又或者是陈逸鸿那混蛋精力充沛在美国花天酒地惯了,让他再陪着去走街串巷体察民情——哪个长官察民情察到咖啡馆和小酒吧去的。

虞宸晏反正是没有过过这样热闹的新年。

曹仲的回忆磨磨唧唧地细数了淮系政府的罪状,基本上确定了和沣系的合作关系,密谋在夜里八点结束,顺承而来的自然是偌大的舞池和琳琅的食物。陈逸鸿坐在背对着舞池和炫目灯光的沙发上,食指和中指捻着装满香槟的高脚杯,慢悠悠地给周围围了一圈的小姐夫人们讲各种美国的见闻。

虞宸晏坐在沙发靠背上头,面朝着人头攒动的舞池,若有所思似的听陈少爷吹牛。

不乏小姐或是大明星来寻他跳舞,他没这兴致。

他听陈逸鸿讲横渡大洋的船舰,海底的电缆电报,讲美国永远四溢的咖啡味和东部络绎不绝的人群,五大湖的冰川和长滩的沙砾,圣弗朗西斯科的雨,自己也趁机回忆了一番。

虞宸晏装作透明人喝闷酒,不知道是第几杯。林桐站在小姐们包围圈的外沿,目光透着担心地望向虞长官。陈逸鸿还在滔滔不绝,虞宸晏觉得他讲了一个世纪,他甚至开始怀疑陈少爷学位有假,大少在美国的日子可比只读书丰富,忍住了帮陈老爷子教训儿子的冲动。

他用手肘怼了怼陈逸鸿:“走了。”

陈逸鸿应了一声,很干脆地站起来,顺手把自己的杯子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女生,又从另一边的胭脂粉里拎回自己的外套,抖了抖也散不去香水味,他无奈,不情不愿慢吞吞地把它披上。

“你说你找林桐跳一首也好,你们沣系毕竟是死皮赖脸来分肉吃的,怎么这样不给人面子。”他们和曹仲打了招呼,并排从酒店大厅里走出来,虞宸晏哈了一口气,白雾在空气中凝成一团雾:“不想跳就是不想,我又不是你一样的交际花。现在走都走了,你何必当事后诸葛亮。”

虞宸晏心情不太好,不光是因为隶系和沣系当年的恩怨让这次合作变得相当棘手,联盟显得不堪一击,虞宸晏似乎还有更苦恼的事情。

“虞长官想谁呢?”陈逸鸿向司机招了招手,看着车灯拉近距离的时候不要脸地凑上去问。

“我说我想你你信不信?”陈逸鸿给虞宸晏开了车门,虞长官钻进车里的时候顺带踹了陈少爷一脚,陈逸鸿装模作样地嗷嗷嚎了一路。

虞宸晏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被灯火包围的湘江,一手倚着椅子的扶手,抬起左手看着时针和分针重合的表盘,很庆幸自己又熬过了一年。

他突然有了点想迈步的冲动,可他也没欠谁一支舞。

虞宸晏算是好容易把自己按捺住了,指尖却不安分地在扶手上跳起来。

“季槐……”虞宸晏听到林桐的声音倒是惊讶了一下,又听到季少爷的名字,心猛地一沉,“他递辞呈了,直接给的张先生。”

刚醒的虞宸晏拢了拢自己的睡袍,应了一声。

沉默持续两分钟。

“那……长官您好好休息,我还要去曹先生那里调资料。”林桐似乎在努力地找点什么话说,“……新年快乐。”她犹犹豫豫地,把“快乐”两个字咬的很重,虞宸晏轻轻地应下来。

他把听筒放回架子上,寻思着季槐辞职了也好,没必要拉着季家的宝贝独苗天天和自己出生入死,惹人忧心。

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端架子,扯过被子的一角,直愣愣地往被褥雪白的床上倒下去,双眼盯着天花板上挂着的、耀目到要命的吊灯。

光线刺痛视网膜让他的眼睛干涩,虞宸晏让眼睑合上了,刺痛就顺着视网膜向内部传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摇摇晃晃的狐狸走到他面前,傲慢地把大尾巴一甩,在他面前晃了两圈。虞宸晏刚刚想蹲下身子,只出现一点趋势的时候那狐狸愣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是很决绝,很傲慢的狐狸。

虞宸晏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不知道何去何从,他转过身把目光从红色的身影上抽离的时候就感受到冽冽的风,从遥远的西伯利亚一直吹,最终轰鸣到他面前。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了。

什么民主共和为国捐躯,他抓不住最现实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些宏大的框架到底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季槐很重要,他代表着虞宸晏对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是对现实的控制力。

季槐很重要,所以虞宸晏就悄悄允许自己再转头看一眼。

他转过头,看最后一眼狐狸的背影,万一以后就看不到了呢。

可是季槐恋恋不舍地停步,在虞宸晏转过头之前——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注视着他孑立的背影。

虞宸晏在意料之外和他对视,相隔千里,又久久凝望。

没有人言语。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