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恨,大抵唯有西夷才能彻底体会何为国恨吧。”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容寒璧良久的沉默,挑眉望去,便望见了一张愈加苍白的脸。
“你怎么了?”
谢玦立即往容寒璧那处走了几步,而容寒璧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谢玦关切的视线,如一头只愿独自舔舐伤口的孤兽,拒绝着任何可能融化她的温暖。
“无事。”她这样说道。
谢玦有些受伤,也明白自己不宜太过关心,默默后退一步后,他企图抬手唤人。
“我送你回去。”
“不必劳烦。”
容寒璧摇摇头,抬头时又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神色。
“今日得亏你帮我理清思路。”
“不然,你的帮助更大些,若你没对我说这些,怕是错过了这件阴谋。”
谢玦微微勾了勾唇,又立即压下。
容寒璧没能看到他昙花一现的笑,她眸子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谢玦疑惑的循着视线看去,可视线所及不过是一片黑暗罢了。
“你在看什么。”
“看即将发生的事情。”
“什么?”
“不,没什么。”
容寒璧淡笑着摇摇头。
“寒璧所言便是如此,之后便交由谢御史了。”
“事关重大,你放心,我会禀报陛下,然后追查下去。”
“那寒璧便告辞了。”
容寒璧福了福身,谢玦对她回以一礼,瞧着她缓步走下阁楼,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后,温和的眉眼登时化为锋利,召出下属说了什么后,他望向北方,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这边容寒璧在看到自己院落门口时,脚步一顿,回身向菱春伸过手来。
菱春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她握紧手中的灯笼,一脸纠结道:
“您不会又要出府单独走走吧。”
容寒璧秀丽的眉梢微挑,坚定地接过菱春的灯笼,递去了“你很聪明”的一眼。
菱春简直要哭出来了。
“您在京城这样也就算了,这汇州百废待兴,人心乱的很,可没条件让您任性啊。”
容寒璧似是想说什么,然后在鼻尖微皱后,她换了套说辞。
“那我在府中走走。”
菱春俏丽的眉眼纠结成了一团,最后还是妥协点头,毕竟自家主子退了一步,她个做下人的能这般说话,已是极大的宽容了。
担心的留了几句嘱咐,菱春一步三回头的踏进院落,直至一声院门轻轻扣上的声音后,容寒璧身后漆黑的石洞中传出一道幽深的男声。
“你这丫鬟倒是忠心。”
容寒璧头也不回。
“何必故作神秘,出来吧。”
一声冷笑之后,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容寒璧感知着这侵略性十足的气息逐渐靠近自己,直至耳边都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时,她再次开了口。
“我不是很愿意相信这是你干的。”
她慢慢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粗犷男人慢慢道:
“亓官尧。”
“呵。”
亓官尧原本稍加温和的视线在听到这话是悉数化为讥讽。
“似乎每次见你,你总是这样质问我。”
“我何尝愿意。”
容寒璧直视着亓官尧。
“若你告之我并非是你的行事,我向你道歉。”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了亓官尧的痛点,他猛的上前一步想揪住容寒璧的衣襟,但手在触碰到她细弱的脖颈后又僵硬的收了回去。
容寒璧看到了他手上暴露的青筋,有些不解。
“你为何如此生气,我说错话了么?”
亓官尧狰狞一笑。
“西夷灭族之仇,你从未表示过道歉,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说你会道歉,你说我为什么生气。”
我觉得抱歉,但我的立场决定我不能道歉。
这句话在喉间盘旋一圈,最后还是压入心底,她转回正题,亦或是转移话题道:
“关注眼下的问题,这件事,究竟是否是你所为。”
亓官尧微微一滞,又冷笑道:
“你都确定是我了,何必多问。”
容寒璧没看到他脸上的赌气,便以为这句话是他的肯定,不免垂眸掩住了自己的神情。
“我以为你是最明白百姓无辜的人。”
国与国不谈仇恨,可那些因故死去的人,应该让领导者时时警醒才是。
亓官尧明白她的意思,却又不愿咽下这口气,他梗着嗓子道:
“一报还一报之后,再谈明不明白。”
容寒璧闻言沉默良久,在亓官尧有些不耐的呼唤下,她抬起头。
“……我很后悔。”
亓官尧张扬的神色猛然收敛,带着不为人知的小心翼翼道:
“后悔什么。”
“后悔没将你的身份说出去。”
在亓官尧冷然的目光下,容寒璧阖了阖眸。
“舅舅虽知晓你的身份,却不可能时时防备,而我又独善其身,选择与你交换秘密,最终让你做下这等错事,我很后悔。”
容寒璧低沉着眉眼又重复了一遍。
“我很后悔。”
她眼中的情绪再次刺痛了亓官尧,而这次不是怒火,却是另外一些他不想深究的情绪,亓官尧避开容寒璧的视线抿紧了唇。
“不是我。”
察觉到容寒璧的疑问后,亓官尧的双拳于无人处的角度紧握,暴露了他不明意味的紧张。
“我不知晓这件事。”
容寒璧仍有疑问。
“那为何你会来到汇州。”
既然要解释,那就解释的彻底,但一想到此时原委,亓官尧也有些厌恶。
“是遗族里的激进党做的,我收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然后听闻你也在……”
亓官尧极快的瞥了眼容寒璧。
“我就来看看情况。”
“我信你。”
亓官尧年少成名时便是目高一切,自然不屑说谎,此时纵然他变了许多,容寒璧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但若是查出你有牵连,那这信任便是最后一次了。”
“……谁稀罕。”
亓官尧有些别扭的移了移视线。
二人气氛缓和些许,可又被容寒璧的一句话挑起了紧张。
“容朝不会容许伤其百姓性命的人。”
亓官尧有些不可置信道:
“你要将我告诉你的,告诉旁人?”
容寒璧看着他明显受伤的神色,微微蹙着眉。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你!”
亓官尧心中顿露凶光,然而在他的打算刚刚形成时,便听得容寒璧幽幽道:
“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
瞧着亓官尧凶狠的俊脸顿时变呆时,容寒璧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你刚才骗我,我们现在扯平了。”
亓官尧简直没了脾气,然而他本该放松的神色中,偏偏有了一种遗憾。
……他的打算落空了。
容寒璧不知他的想法,又觉依照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该如此轻松亲密,便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谢玦并非常人,纵然我不说,他也是会查到那些人的。”
“谢玦。”
亓官尧嗤笑一声,他指指容寒璧来时的方向。
“你们刚才在那阁楼上相谈甚欢啊,他倒也还算聪明,猜向了西夷。”
容寒璧眉眼一沉。
“你都知晓了?”
“我之前能在他手下安插人,难道这次就不能了?”
亓官尧目带自信与轻视。
“这容朝大肆崇拜的年少俊杰,也不过如此。”
“……你太过自傲了。”
容寒璧神色复杂地往黑夜中看了一眼,又看回亓官尧。
“你快些走吧。”
“怕什么,我都安排好了。”
容寒璧轻叹一声没再说话,亓官尧却不依不饶,他很是看不惯容寒璧提到谢玦,心中的那股郁气让他言语更张扬了些。
“这谢玦的府邸,可以说是我的府邸,没什么我不知道的,这次行动,我都觉太过简单了些。”
容寒璧终于开口了,她一直在微动的袖间终于停了下来,随即目光有些叹息与无奈。
“你就如处在密封空间中的人,当你感到自己在呼吸时,就已经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