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睫羽不堪一击,重重低垂。
“倾故,今时你便成人了,生辰快乐。”
印象里,私下的,平清帝从不会用“朕”的自称面对他。
“我为你表字……可好?”
“这不是……吗?”
“这也是我的名……”
“你为我取的名。”
“我……”
“倾故。”那人紧紧环住他的腰,温热的呼吸如蝶落于颈侧,似即若离,“我从未碰过任何人……”
“我等着你回来的那天……”
“我是干净的,你别不要我……”
他依稀能回忆起一些,但不知为何,关键语句似是被故意抹去了般,他怎么也不记得。
也是,那时意识已几近消散……
他只能在模糊间,记得这一些。
他始终不明白平清帝最后几句是何意,也无从知晓是何意。
他只知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只言片语,犹如锈蚀滚烫的刃,一刀一刀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捅,待缓回神思,已是血肉模糊,不堪直视……
哪怕是那回险些命丧于战场,只剩了一口气,全身是血与伤时,分明也没有那么疼……
依稀间不解,为何记忆里的故人分明已步至不惑之年,仍似鲜衣怒马少年时。侃侃而逝者如斯的岁月勾绘间,带离了近三十载春夏秋冬,夺去了故时往昔。
人都说:“岁月催人老”,可岁月似乎从未带走过那人的青春年华,他永远似方成人的少年,相比于真正的二十岁时,只稍多了那眉眼间的成熟,其余一切都一尘不变。
许倾故莫名心脏绞疼,尽量平淡地吐出口浊气,抬眸:“记得。”
这,还是记得的。
宋盼神情复杂观望他许久,探手由怀中取出只信封,交予对方。
“你及冠那年他交予我的。”他轻声道,“他托我等到合适的时候再交予你。”
“我也不知‘合适的时候’是何时,他也不说,我也没问,便一直拖到今时,本以为无法交给你了的,没成想……”宋盼垂眸,“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也不知道,不确定。”宋盼静静地凝视对方的双眸,“直觉吧……他若是无虞,也应当是你这个样子。”
而不像那死物冷刃般,毫无生气。
“那方才……”
宋盼轻轻摇头,自顾自昂首阔步出门去。
天光既明大亮,恍然时,又见故人往昔。
风过枯枝,折了半岁苍苍。
“想起了些故人,旧事罢了。”
宋盼声音悠悠。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声音间恍若掠去少年稚音,半岁已去,时日无多。
“倾故。”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
“我不知何时该将此信交予你,便交给了宋盼,他这个人若我不明说时间,怕要一时纠结,那便让他替我纠结着吧,也好,让我少想点不该想的事。”
“有些东西,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总怕隔墙有耳,让旁人听了去,要扰这世间秩序。”
“宋盼这人我虽放心,但也恐旁人夺了信看见不该看见的,故我下放了禁制,我要与你所说的一切,只有你能看见,听见。”
“未来半载至一年有余,你所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你想知道的或你不想知道的,这一切会以一些对现在的你而言,较为不能接受的方式出现。”
许倾故轻皱了皱眉。
“你怎知我是我。”
“你已转世了吧?”
平清……
“我深知让转世之人插手前缘有违天理,但有些事情,得有人去明白,有人去探寻。你的缘,你所布下却已遗忘了的局,只能由你来解,有的缘已贯穿了漫漫岁月,这其中脉络错综只能由你去理清。”
为什么……
留信人久坐桌前,抬眸向窗前那青翠修竹投以目光,雨声淅淅沥沥,濯抚芭蕉,更添新绿。
更深露重,抬手拢窗,风雪隔墙,他借幽幽烛光望向幔帐后浅眠的身影,忽而一笑。
他似透过了几载春秋闻其心声,信中字隽秀大气,遒劲有力,毫不失的是那笔锋间从不掩饰的凌厉。许是因为写给的是那个人,他笔下竟是隐隐显出缕缕温和恬静与不紧不慢的悠然来,更有暗藏其间的愧疚与爱意。
眉眼也不禁软下几分,唇角淡笑漾然。
“也算出于私心吧……”
“我心无杂念执正了这喧嚣而冗杂的世间和平几近半生,自觉无愧于这身份,这世间万物与这天地,也该放手,为自己,为所爱做些什么了。”
狼毫搁下,提袖研墨。
“倾故。”
他低语喃喃,不知是自语,还是唤幔后身影。
“我非我。”
“我爱你,也仅爱你。”
“那时你神志不清,我同你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也不知你是否听进些许。”
忽而置墨,提步向床榻走去。
“倾故。”
指间幔帐绸纱倾泻,青丝缱绻。
“我从未碰过任何人……”
“我是干净的,你别不要我……”
“我等着你回来的那天……”
“我等着你看清幔帐后重影的那天。”
“有些东西并非你看到的那样。”
“请允许我一时的私心作祟。”
“我非我。”
俯身,温热轻如蝶,轻触额间,勾勒少年眉眼。
“我爱你。”
“对不起。”
落款“平清”二字,时间,壬申猴年腊月三十除夜亥时。
平清。
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你想让我找寻出什么。
我不明白。
你告诉我。
那人轻声笑了,漆黑的眸中映出对方的轮廓,神情珍重。
我非我。
倾故。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