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
南楚坤宁宫中。
寂寂无声。
许倾故立于床榻之前,垂眸敛首,睫羽轻颤,双眸直直地望着枕边襁褓中新生的婴儿,眸间情绪晦暗不明。
那孩子的眼睛迷迷糊糊间眯成缝,不知睡了,小手还含在嘴里吮吸,倒是一副极为惬意的样子。
床榻间的女子眉目柔和间,自带英气,明眸皓齿,一身红裘衬得愈发艳丽夺目,正低眸瞧着枕旁孩子,神色间尽染温柔。
“华皇后。”
女子微微抬眸,唇旁带笑。
“其实您不用救我的。”他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啊。”
声音轻快明丽。
许倾故不语,却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女子面色不好,神色间渲染疲惫,肩披红裘,一身红映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病态,她唇角勾起,笑得自如。
华栀含笑,侧身一揽,将枕旁的婴孩搂入怀中抱。
那孩子似是被惊醒,嘟嘴貌似气愤,不满地叽叽歪歪不知在说什么,睁开眼一瞧,一见面前容貌清秀,微笑温柔的母亲,张了张嘴,一副惊讶的样子,眼镜一眨不眨瞪着自己母亲的脸,不一会儿傻傻笑起来。
华栀眸中澄澈,声音轻柔,似是疲惫。
“可作为一个母亲,也许下意识间就有了这冲动吧。”她抬头,看向许倾故,一笑,“不要自责啦,这不是好好的吗?”
许倾故不语。
华栀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声。
“哎,差点忘了正事。”她一拍脑袋,想起什么,“来来来,倾故帮我个忙好不好?”
那眼眸亮晶晶地闪烁星辰,满目期待恳求,许倾故不好拒绝,只得轻声应下。
“帮我给他取个名字吧?”
许倾故蓦然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行礼:“华皇后,这……不合礼数吧……”
“这有什么不合礼数的?陛下苦思冥想两天了,现在还窝在御书房里给他拟名,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华栀满脸嫌弃,继而又眨了眨眼,弯眸,“听闻你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兼通古今,我就去请示了陛下,陛下都同意了让你取名。”
“承蒙皇后娘娘谬赞……”
不等许倾故把话说完,华栀硬生生打断道:“那要不这样吧,你取一个字,我取一个字,两个字组在一起,作为他的名字,如何?”她不由分说,生怕许倾故再一次出言拒绝。
“我取‘子’。”
他无可奈何,见话已至此不好再推脱,只得轻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那便……‘朝’吧。”
“为何?”
“希望他的未来能像初升时璀璨的朝阳般,热烈辉煌,经久不息。”许倾故垂眸,“若是华皇后觉得不好……”
华栀将两个字连在一起,喃喃轻念:“子朝……宋子朝……嗯,好听。”
“子朝。”她垂头叫着怀中的孩子,那孩子愣愣听着,忽而一笑。
笑意璀璨明媚,正如春光。
宋子朝长大一些后,因为宋盼的再三恳请,许倾故去到了南楚居住,究竟多少时日谁都不知道,总之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临走前平清帝于都城大门外相送,不说一言,只紧紧抱着他许久许久,似乎想将他融入骨血,却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不知平清帝与宋盼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明明平日里都舍不得他离开一步,而这一次,一走便是数年。
那段时间里,因为宋盼的请求,由他当宋子朝的老师,教导他习文练武,教导他作为太子的一切所言所行,为人处世。
老师待他很好,只可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华栀先一步离开了。
许倾故遵华栀生前所愿,哪怕华栀被诛九族,族人连坐,只剩下一个懵懵懂懂,不知世事,再不受宠,被众人怂恿着送入冷宫永世不能出的废太子,他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般,与从前无异。
宋盼在此期间召见过他一次。
“许倾故。”
他唤得僵硬。
“倾故。”
“你该回去了。”
“五年期未满。”许倾故只淡淡答道。
宋盼长长叹了口气。
“你在那里,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聚焦到那里,南楚不是你的主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会有危险。”
“我答应过平清,不会让你遇到任何无限,不能让你受任何委屈。”
许倾故沉寂无声。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笑。
“我也答应过华皇后。”
宋盼神色微暗。
“我答应过,不让他在此期间,受任何危险,任何委屈。”
“我是他的老师。”
他垂了眸。
“至少在这五年内,是。”
宋盼阖眸不语。
“五年。”
“五年一到,我就离开。”
五年期满,他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宋子朝的生命里。
再次相见,毫无瓜葛。
若是真要说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许是仇人吧。
物是人非。
许倾故不再是曾经那个才名冠绝天下,宛若神邸下凡的五皇子。
他手上沾了凡人的血,脚下踏着凡人的骨。
他杀伐无数,刀剑下亡魂不散。
宋子朝也从曾经冷宫中那个弱小无助,无权无势的废太子,登上九天,成了无人敢对他多言一句不是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