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倾故的这个反应不禁让沈哲有些惊喜,要知道,在之前许倾故可是完全失神的状态,你问他什么他都不答,你对他说什么他都像双耳全聋听不见一样。
现在,他至少会自己去思考一些日常琐事,说明他已不再完全是一具空空的躯壳了,至少有了丝丝缕缕的意识,与外界要断不断地连接。
他的声音不响,但众人全神贯注又警惕地观察着,凝视着他,自然将这些一字不落听在耳里。见他似乎不再像战场上那般不分敌友地屠杀,全松了口气,稍稍定了定心,但戒备并未完全除去。
曾经的场景历历在目,将士们胆战心惊,心有敬畏,不敢上前半分;想退后去,可没有上头的命令,又有谁敢后退?
于是众人就这么进退两难地僵着。
“我去试试。”
敬予帝悄悄与宋盼说,随后不顾身旁侍卫阻拦,大着胆子上前。
许倾故微不可察地一愣,淡淡回首:“陛下。”
“你……可还记得之前的事?”
许倾故垂眸,点头。
“你为何帮朕?”
“顺手罢了。”
“可……”
“那件事怪不得你。”许倾故一下便猜出了他欲言又止中的话,“南楚与北燕交战,你只是应战,与北燕联手本就错不在你。”
“嗯……”敬予帝垂眸浅笑,“多谢了。”
许倾故只微微颔首,不再开口。
见他有了些意识,也并未记仇于南楚,敬予帝稍稍放下心来,抬手示意南楚的所有将士——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虎符,众将士一见齐齐恭敬倾身,但他们身着甲胄,不便行跪拜之礼,便神色严肃,不敢怠慢。
两块虎符终是拼在了一起,军权完全落于皇帝之手。
敬予帝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军队退下,各回各的地方休息。将士们巴不得早些回去休息,一晚上没睡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他们实在困倦不堪。
“沈武带回的将士跟着回校场,朕不多说,自觉去领罚。”敬予帝沉声,“各自回去后内部自省,那些有歪心思的,最好把你见不得光的心思收起来,各处暂由军衔最高者管辖,都安分点。”
“是——”禁军及其余军队不敢也不想多留,撒丫子就跑。
“殿前司——”敬予帝淡道,“宫中巡视,看见可疑的先抓起来,你们内部的问题,朕亲自处理,先下去吧。”
“至于锦衣卫——”敬予帝神色晦暗,“你们的那堆破事自行处理,朕会派人监督,若有违者……”
“杀无赦。”
锦衣卫一行人混身一个激灵。
“下去吧。”
跑得比前面几支军队还快。
宜王见南楚的军队全在敬予帝的命令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也打了个手势:“郊外住扎,你留下。”
他十分有心机地留下了一个与自己最为亲近最可信赖的亲信,把剩下所有人一股脑赶得离自己远远的。
这样就不用顾及军中有永和帝的眼线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了。
他侧眸望向许倾故,闭了闭眼。
“殿下。”他的亲信走至他身旁,行礼,这礼若是被知晓的人瞧见,必然会心下了然——此人行的是暗卫礼,暗卫礼与寻常侍卫向所效忠之人行的礼不同,不知道的人以为是行错了礼,但知道的人看见了,便会立即明白一件事——此人是暗卫,宜王将自己的暗卫混入军中随行。
“嗯。”宜王点头。
“殿下为何不去找他?”
“我……”宜王眯起眼,摇头,“我与他关系一般,并不是沈哲那种能同他说思念的人,而且我也没理由现在去见他。”
“但殿下您是他的兄长,对自己弟弟突如其来回来是有理由关心一下的。”
“是啊……”
宜王转过头,揉了揉暗卫的脑袋。
“你今天话有点多了,无许。”
无许默默低了低头。
“算了,不去了。”
宜王最后望了那个令他日思夜想的人一眼,摇着头勾唇露出一个浅笑。
“可是殿下……”
“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无许垂下眸,既然自己主子已这般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声地垂下眸去。
“宜王怎么走了?”
“也许有事要办吧。”
敬予帝轻轻瞥了眼一前一后两人的背影,转头来对许倾故问:“武王打算在南楚待多久?”
“不久,几日吧。”
“那么几日后呢?”
许倾故沉默下来,半晌摇头:“许是去哪座山中休养吧。”
说到“休养”二字,几人才想起了他先前的伤。
“老师,您的伤……”
左尚迟疑又犹豫地问。
“无大碍。”
敬予帝忽地想起什么来,淡谈一笑:“这样吧,近几日正逢新年,沈哲一人留于将军府也怪孤单的,武王这几日便住在将军府,如何?”
沈哲一愣。
“都行。”许倾故点头。
“那你们便先行回去吧,皇宫中还有不少琐事要尽快处理,太麻烦了。”敬予帝扶额,略有些疲倦,“回去好好休息,过些天有事找你们。”
“是。”
沈哲与左尚一听说。
“老师老师,走走走我带您去。”左尚小跑在前,面朝这边一边倒退小跑,仿佛将军府是他家一样熟悉,许倾故垂下眼睛,跟上去。
“老师。”
他未走几步,忽听背后有人唤他,微微侧眸。
“老师,对不起。”
少年的声音清澈明净,愧疚凝于话语间。
许倾故一愣,转身看过去。
阳光洒在那个少年的肩头,正如那年初见。
只不过,初见时的孩子,已长成了少年。
沈哲并不觉得许倾故会回应他什么。他的老师无法感受情绪,也无法回应情绪,这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他只是想让老师知道,那一箭,他不是有意的,他并非想杀了老师,他不想失去他,他……
知道错了。
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为何老师明知有暗箭却不躲。
因为他躲不开。
犹如惊弓之鸟。
那一箭,终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沈哲以为许倾故走了,他正欲抬头,忽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没事的。”
他浑身一震,猛然抬首,面前的人全身浸润在晨时薄薄的阳光中,似是神祗。
他……似乎在笑……
“我从未因那一箭而怪你。”
沈哲心中似有什么巨大的,原本压抑着他心脏跳动的巨石陨落,碎裂。
“从未。”
最终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