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挡在沈哲身前,回身像只可怜兮兮的大犬般皱了个眉:“他不理你你就不要再好心好意关心他了,你没事吧?他干什么了?!”
“没事,这是刚刚……”
沈哲连话都没说完,左尚便猛地回身,与那人面对面。他原本还瞪着个眼,可就在同那人目光交叠时,他瞪的眼变成了紧锁的眉。
面前几步远的人面上的黑纱在两箭掠过时,便被箭镞刺穿过带走了。现在的他,单手蒙上自己半张脸上,五指舒展,略盖住了半张脸的部分。
由这人露出的部分看,他像是生了病,皮肤苍白,许是刚刚被掠过的剑吓得脸色不太好,那人用仅露出的右眼淡淡地看过来,眼底清澈如明镜,不带丝毫杂质或情绪,空得诡异。
令左尚愣住,皱起眉的,正是这人的右眼。
脑中闪过一个身影,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否决掉了——他不可能活着,更不可能是这般没礼貌的人。
许是有差不多的眸,或自己太久未见他模糊了记忆。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冲着那人扬起下巴,将早已酝酿好的说辞说出来,还伴着自带的气势汹汹及极为不满:“你这人怎么——”
他才说了没五个字,刚拔高的音调像是跳楼般垂直疾速坠落,他的声音也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面上惊得丝毫表情都不剩下,所有的气势汹汹及极为不满都如同翻书般荡然无存,眸子倒又瞪大,跟个圆溜溜的铜铃似的,怪吓人。
风拂过静悄悄的皇宫,不知发生了什么。本还因抓住了贼人吵吵闹闹的众人如同在刹那间全哑了,像是急刹车,硬是全都闭了嘴。
将士手中火把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这掉根针都能听见的环境中,甚是诡异。
“怎么了啊……”人群中冒出一个刻意放轻放低的声音,听那声音里还带点稚嫩,是个新兵,他不解众人为何忽然鸦雀无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从他放低的声音来看,他应当是不想破坏这过于寂静的气氛的。而他没料到的是,他的声音虽在他耳中,在平时已经算小的了,可在这静如止水的气氛中,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石粒投入平静的湖中,便不再是微不足道,而是掀起轩然大波。
人群中有不少新兵,他们稀里糊涂同众人一同安静下来,身旁的老兵一个个如临大敌神情讶异又严肃。他们想问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敢问,现在有人领了头,湖中那漾开的涟漪便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无所顾忌。
“他是谁啊,为什么都静下来了?”
“发生什么事啦?”
“到底怎么了?”
新兵们不敢说得太大声,可左一块右一块的窸窸窣窣,很快汇成了议论纷纷。最终连老兵都悄悄加入了他们的议论中,但众人却依旧忌惮什么似的,只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低声议论。
“啊?是他吗……”
“可我先前听说他死了啊?”
“诈尸?还是怨气太重什么的……”
“不可能吧……此处是皇宫,皇上还在这呢,这是整个南楚阳气最重的地方,我娘说过,鬼都怕这。”
“那为什么他……”
“他来这里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吧?”
“不是他为什么活着,他不是……”
“对啊,我娘小时候给我讲过的……”
“所以他是谁啊……”
“他你都不知道?也是,那会儿你还小,他已经死了,他是那个北燕的……”
新兵对老兵的反应不明所以,只有打过那一仗的老兵心如肚明——面前站着的这人,分明已经死了许多年了。
而现在,这个死了许多年本该只剩一具肉身已腐的骸骨的……尸体,明目张胆地站于众人面前,低垂下眸,不明所以,不知是人是鬼,也不知他来此究竟为意。
想起他生前的种种,老兵们神色警惕,有的也在暗处悄悄按住了剑柄,有的用身体护住不懂事的新兵,有的死死盯着他的动作,怕他伤了皇帝。
归根结底,不论他是人是鬼,似乎没人对他还活着这事感到喜悦或别的什么。
只有剑拨弩张和警惕。
没人欢迎他回来。
不远处的敬予帝神色间稍带无措,上下唇轻启,微张,对这突然而来的“诈尸”表示属实有些被吓着了。
他眯起眼来,神色不明地偏头与宋盼对视一眼,父子两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在场所有知道他死了的人是同一个反应——他不是死了吗?
宜王并没有同敬予帝一起往回走,他似乎预判到了这种场面,一个人远远地立在原地,静静地观望那边发生的事。他谁都没看,眼眸直勾勾落在那个人的身上,神色近乎痴迷癫狂,也有些信徒拜神般的虔诚。
他与这里的众人都不同,他似乎一直都知道这个蒙面人是他,面上丝毫不见惊讶,或也许,他将这当成了一场梦——
他看到了,那个只有在深渊的梦中才能与之一见的人。
他眉眼间再不见笑意,上下唇轻启合,神色平静。
“倾故。”
许倾故。
北燕的战神。
平清帝培养出来用于杀戮的“剑”。
北燕万里江山的定海神针。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