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总劝她读师范或者考公务员,有份稳定的工作,不需要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被裁员,过来人的话就是不听,今日尝到苦果了!
“起初我觉得很难熬,也找不到什么生活支点,怀疑自己,陷入绝望,觉得三十岁被裁这件事很丢人,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
余希柠不断做着深呼吸,努力稳住声线:“但转念一想,也许是老天要给我一个新的机会。毕竟我也是拿了赔偿款的,就当这几个月是带薪休假,只要调整好状态,也可以再出发。”
陈慧柔:“所以我问你工作找了没有?一个月了,总不能还没找到一份工吧?”
“爸、妈,你们知道的,这个社会对女性向来不公平,我这样的年纪,加上未婚未孕,很少公司会招我。招我的薪水可以用来雇两个更年轻的,人力精得很。”
余序洲反对这样的说法:“你这就是借口,能力要是高,企业怎么会不要。你就是以偏概全,故意找的说辞。”
余希柠委屈道:“我第一时间就改了简历,也找了朋友帮忙内推,自己在招聘软件上也沟通了几十个岗,可人家就是不理我啊!不信你们看。”
余希柠拿出手机,把招聘软件页面点开,递给陈慧柔和余序洲:“我甚至针对性做了几份不一样的简历,对照着岗位需求来投,可人家就是已读不回。兴许看了我的年龄,就已经把页面给关了。”
陈慧柔胸口堵得慌,头也疼得厉害,她推开手机,问:“就这一个软件吗?没有别的招聘渠道?要不我去找找你小舅,他人脉广,看能不能给你留意到什么工作机会。”
“你觉得小舅会理你吗?别天真了妈妈,现在的就业环境,他们帮不了的。”
陈慧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刚毕业时在外企的那份工多好,假期多,也不用总是加班,福利好薪水高,你偏偏要辞职去北京。后来让你继续找外企的工作你又不要,去互联网,现在还不是入错行。要不你问问之前的同事,看还有没有在招人,看他们能不能帮你内推之类的?”
“妈,过去的事能不能不要再翻了,我不想找工作了,我想自己做自媒体。”
终于来到了正题上,余希柠说话都有了底气:“我这段时间接了两个商单,利润够我之前两个月工资。而且我做非遗的片子,各项数据都很好,很多经纪公司都想签我,真的,我可以给你们看聊天记录。”
怕余序洲和陈慧柔不相信,余希柠把账号后台点开给他们看,包括数据、私信内容和收入。
她简短介绍了一下现在的自媒体环境和平台政策,又把未来规划一条条说给余序洲和陈慧柔听,包括她正在做的选题内容,有多少粉丝都在关注,有固定的受众群体等等。
成绩摆在眼前,市场也有利好政策,万事俱备,只等她入场。
不对,准确来说,她现在已经入场。
“爸、妈,我想当一名全职自媒体创作者,不用再仰人鼻息,不用再担心被裁员。现在的环境,就算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也随时面临着被辞退的风险,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们也看到了,它的收入其实很可观的,账号经营起来,也会有更多商单合作。”
说了这么多,余希柠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她不是想当然,是真的有计划。
然而,她在陈慧柔脸上看不到一丝认可和放心。
“爸、妈,你们还觉得有什么不理解的,可以提出来,我今天就是想跟你们好好沟通,好好说一下我的想法规划。”
“我不同意。”
陈慧柔这四个字宛若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浇灭了余希柠心底那股燃意,她苦笑:“为什么啊?不就是担心我没收入付不起房贷吗?我也给你们看了账号收益情况,完全能支持的。”
“还是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才行,你做自媒体我们不拦着,我和你爸认可你在这方面的天赋和能力,但并不代表它可以成为你的主业。”
陈慧柔骨子里是很传统的,她愿意去接触新事物,但不代表她完全认同。
“首先,你做自媒体,没有五险一金,每天宅在家里,缺乏与外界与人事物的沟通,职场环境是很锻炼人的。它可以教会你为人处世,也可以教你拓宽眼界见识。其次,你做自媒体,也不稳定,收入受流量影响,哪天你的内容别人不感兴趣了,你也没有商单。”
陈慧柔说到这,余序洲紧跟着补充:“对啊,每天躲在屋里闭门造车,别人问起在做什么工作,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余希柠不解:“为什么不知道,就说做自媒体博主啊,现在很多这些全职UP主的。爸妈你们就是在小地方,见识少了些,这在大城市都很多。有些百万UP主赚一个月的钱是工薪阶层好几年的收入。”
“那只是少数。”陈慧柔神情越来越严肃:“相亲的时候,别人都是要问,你家姑娘在做什么工作。我要是说你全职在家做视频,肯定都不要。你自己之前不也懂得说,不找工作不稳定的,万一两个人都失业,生活就没了保障。”
余希柠开始有些不耐烦:“怎么又绕回到相亲上来了,我要过什么日子,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他们不要就不要啊,我为什么要迎合别人。”
“怎么没关系,你快三十了,时间一年一年过得飞快,还想单到什么时候。上次你大舅妈给你介绍的对象,在广州当公务员有房有车,就是年纪大了点你就不要。”
陈慧柔一脸的失望,“我就是太惯着你了,什么都由着你来,背后被你两个舅舅不知道戳了多少次脊梁骨。但凡你之前答应,兴许现在都不用找工作,可以在家做你自己的喜好,男人出去赚钱。”
“够了。”余希柠大喝一声,打断了陈慧柔的话,委屈和失望在这一瞬间爆发,取而代之的是嘲讽与讥笑:“原来你一点都没有变。”
余序洲:“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余希柠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耐心和你们说我的职业规划,你们非要扯到婚姻上。什么叫年纪大了点,大十岁是一点吗?他都四十了!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就这么想把我推进火坑里是吗?三十是罪人吗?单身未婚是罪人吗?我的人生价值就得依附在男人身上才可以实现吗?我生来只是为了嫁人生子吗?”
身体里像起了一簇烈火,猎猎燃烧消耗着之前堆放在角落的枯枝。那是余希柠一度认为可以抛弃掉的传统争议话题,是她和陈慧柔观念上的摩擦与碰撞。
她明明说好会改的,原来承诺只是一颗打了一巴掌后再给的甜枣,用来试探彼此崩溃的底线在哪。
“我没把你往火坑推,你不答应,我不也是帮你拒绝了吗?你周围的朋友一个个都结婚了,你也看见了,遇事两个人有商有量就是要比一个人扛着好。你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等于没有固定的收入,还要还房贷,这样要找对象只会难上加难。可你如果能嫁给一个有经济基础、条件不错的,他有足够能力可以撑起这个家,你就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啊。”
余序洲点头附和陈慧柔的话:“你妈说得对,姿娘到了这个年纪,婚姻大事比工作重要。”
没想到有一天,失业和实现自我爱好这两者,居然能这么自然地被揉进婚姻这个话题里,这是余希柠万万没有想到的。
传统性别的刻板印象如同一颗子弹正中余希柠的眉心,心里泛起了一丝凉意和绝望。
“我和你们沟通不了,反正事情已成定局,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余希柠倦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交流,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以为在构筑自己人生每个阶段里都能得到父母的支持和体谅。
她也想让父母参与到自己的人生里。
例如她做项目取景拍视频素材时,可以把父母带在身边,让一辈子没怎么从这个县城里走出去的他们,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些,她都是想过的。
余希柠积极地想要做好女儿这个角色,殊不知父母只需要她成为别人的妻子。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一场失败的沟通呛得她泪流满面。
每次谈话即便做足了心理暗示和准备 ,到最后总会发展成意见不合、针锋相对。尖锐的言语变成刺向对方的利刃,那些承诺过的话变成彻头彻尾的谎言。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是宋乔发来的消息,关心余希柠和家里谈得怎么样。下高铁前,余希柠发了个保佑保佑的表情包,这会点开看,徒留苦笑。
“我哪句话说错了?我哪次不是为了她好,她怎么就是不明白。我们又不是能陪伴她一辈子,像裁员这样的事情,如果她能有个人互相依靠,也不至于太过无力跟绝望。”
隔着门板还能听见陈慧柔的声音,余希柠很想解释,她不觉得无力跟绝望,她已经找到了往下走的路。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因为结局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