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另外两个郡主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们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那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河东的裴家,那是百年的门阀大族,又何尝不是在吸老百姓的血呢。
长孙妘进关中的时候,带了八万军队,可随军的民夫就有二十万。陇西的家家户户都得出人。当权者一道命令,就有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三个人沉默了好长时间。长孙妘打破了沉默,她面色平静地说:“关中年年大仗,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田地荒芜。为了自己的私利耗尽民力的事儿,我可不能干。我的婚礼简单点就行,需要的费用不能从国家府库里出,就用我的私人钱财吧。”
这三年,每次大战之后,那些战死的神威将士,长孙妘总是会给很丰厚的抚恤金,也会给士兵们最好的待遇。按照制度,府兵得自己掏钱买武器、马匹、盔甲。但是长孙妘的军队这些费用都由她来出,她的家业都用掉一多半了。这些将士们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轻视她,都愿意为她去拼命,就是因为她对他们真的很好。她军法严格,训练也严格,有时候下的命令很无情,但是很少有人抱怨,就是因为这个。
打天下,坐江山,烽火连天、杀伐不断,到头来,受苦的终究还是百姓。长孙妘心事重重地送走了阿史那燕和裴敏。她的郡主府富丽堂皇,乃是昔日的晋王府,府内锦罗绸缎、奇珍异宝堆积如山。然而,她却不由得想起年前从河东到长安,再至陇西一路上所见到的悲惨景象。
长孙妘在书案前缓缓坐下,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请君停徭役,开义仓,免赋税,与民休息,与民更始。我与君婚礼一切从简。可否?”这话她曾和舅舅说过,可惜皇帝并未听从。这一次,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带给了李安民。
李安民看着长孙妘送来的纸条,久久沉默不语。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却又露出笑容。那个刁蛮、纨绔的长孙郡主,原来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李安民将长孙妘的字条放进一个木盒子里,再把木盒子放进一个箱子中。那箱子里满满当当,全是长孙妘的书信。还有一张张他思念长孙妘时为她所画的画,数量众多。这些年,只要不是太忙,他每隔几天便会画一张,然后都小心地收藏起来。
李安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收好,骑着马带着几个亲卫前往无忌的府上。无忌的越国公府在长安城里那可是一处豪华的大宅子,雕栏画栋,回廊九转,十分豪华气派。
“拜见唐王殿下!”无忌领着家人刚要下跪,李安民赶紧冲上去,一把扶住他,不让他跪下去。
无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安民却笑了起来:“大舅哥,这个时候才来看你,真是不好意思啊,军务繁忙,早就该来拜见你了。”
无忌做了个请的手势,把李安民迎进了府。两人曾经并肩作战过,彼此还算熟悉,可看到李安民,无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殿下今日到我府上有什么事?”无忌故作疑惑地问道。
“第一呢,是想请你原谅。你妹妹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这根源在我,多有得罪,希望你能消消气,原谅她!”李安民满脸歉意地说道。
“唐王殿下,长安郡主留我一家老小一条命,我就万分感谢了,哪里敢让您二位费心。”无忌冷冷地说道。
“无忌,你真的要和你妹妹一直置气下去吗?有些事她确实做得不对,但她也是为了你好呀。要是别人家的事我也就不管了,可你是我大舅哥,我不忍心看着你和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形同陌路。”李安民一脸真诚地说道。
无忌默不作声,李安民不管他,接着说道:“无忌,你还是心疼妹妹的,对吧?她就算有千错万错,可她还是你妹妹,还是把你当哥哥,一直都在保护你。无忌,如果你想做事,想成就自己,就到我幕府中来吧,位置随你挑,你想带兵就带兵,想做文官就做文官。将来朝中官职以你为首,你就别再怪她了,好不好?”
“唐王殿下,您错爱了,我才疏学浅,当不得大任。”无忌拱手向李安民行礼。
“无忌,你们之间的事我都是看着过来的。长孙妘是个好姑娘,这话本该是你对我说的。你妹妹虽然夺了你的权,可她也为你扛了好多事情。无忌呀,你不能只记得她的错,忘了她对你的好呀。当初她刚到长安的时候,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拼了命地为你们家周旋,是不是?当初先皇帝要派你们去突厥送死,她是不是孤身一人到我这里来借兵,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们从草原上救回来?是不是?”李安民说着,热泪盈眶,情绪一时激动起来。
“那时候,我到草原的时候见到她,她身边的侍卫都战死了,她一个人拿着刀面对成千上万的突厥人,也要死死护住你们,她退缩了吗?无忌,她前些年做的事还不够多吗?她为你们家,和朝廷那些老狐狸周旋,为你们弄钱粮,是不是?虽然你也许无法理解,但她依旧还是那个哪怕自己死也要保护你们的妹妹呀!”李安民越说越激动,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草原上看到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无忌想起了父亲长孙晟老将军当初说的话:“看着,清儿、景德、无忌,这就是你们的妹妹。还有麟儿,这就是你的姐姐。你们要永远记住这一幕,要相信她,保护她,知道吗?她也永远在保护着你们!明白吗?”无忌也有点动容了,他的眼睛红红的。他父亲好像早就知道了今天这一幕。当初他为什么要把凉国公的位置留给长孙麟?父亲为什么会让长孙妘接手他们家整个朝廷的资源?他父亲一直相信着长孙妘,其实是把长孙家托付给了长孙妘。
“无忌,说起来你别生气。论打仗,你不如长孙晟老将军;论朝廷权谋,你也不如老将军。但是你妹妹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孙家在她的手里比在你们手里更合适。无忌,过去的事就算了吧,你妹妹真的是个很好的妹妹,很多苦她一个人替你们背着,她已经为你们争到了更好的未来。你就别和她争了,好吗?你父亲在天之灵会想看到你们这样吗?”李安民忍不住泪水滑落下来。
“唐王殿下,要是长孙妘仅仅只是夺了长孙家的权,那我倒也不至于恨她,可她竟然把长孙家在陇西的根基都给拔了,长孙家的部曲、田地全被她收走了,还杀了长孙家那么多人,如今长孙家实在是容不下她了。”无忌虽心有不忍,但也很是无奈地说道。
“那些人难道不该杀吗?在陇西,那些人哪个不是仗着长孙家的权势胡作非为?哪个不是对百姓犯下累累血债?他们把百姓逼得走投无路,就因为他们姓长孙,你们家就要被这些人拖着一起下地狱吗?难道只有那些人是人,你们陇西治下的百姓就不是人了吗?”李安民厉声质问,“无忌啊,有时候我真想给你一巴掌,让你好好看清楚是非曲直。到底是谁在为你好,又是谁在利用你、害你,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无忌沉默着,他心中的结并非那么容易解开,尽管此刻已有了松动的迹象。李安民递给无忌一个令牌,说道:“无忌,你们之间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已然发生的事实了。你随时可以到我的幕府中来,这算是我恳请你。来吧,靠我们再打下一片天地。无忌,你看看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你妹妹给予你的吗?你难道想永远在她的羽翼之下吗?”
无忌拱手行礼,李安民也回了一礼。“还有,我请了苏威太傅作为媒人,向长孙家求亲。无忌,你妹妹的父母都不在了,长兄如父,这个女方长辈就由你来做吧。”
此事他父亲临终之前曾交代过无忌,即便心中对长孙妘有再多不满,也要为长孙妘完成这场婚礼。无忌微微点头道:“这事我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