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见完各路将领,忙完一整天的军务后,看了一眼在他身边笔挺地站了几乎一整天的长孙妘。他示意旁边的宦官搬个凳子给长孙妘坐下。长孙妘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职责所在,末将不敢。”
这么冷的外甥女让她舅舅有一点心疼了。“妘儿呀,你何必和我置气呢?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才是血缘最近的一家人呀。”他没有用皇帝的专用称呼而是自称“我”,他是真的不想和长孙妘太生分。
“谢陛下!”长孙妘拱手再行一军礼,然后坐下。
“你外公在世的时候最是疼你,你刚周岁就把你接到宫里。你小时候病了,你外婆独孤先皇后 60 岁了还亲自为你绣荷包,去大报恩寺为你求平安符。她临终的时候还拉着朕的手,让朕将来照顾好你。”说着说着,一向冷酷残暴的皇帝眼睛竟然湿润了。
他没有看长孙妘,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妘儿,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舅舅我处罚过你吗?打过你,骂过你吗?那天你不辞而别去草原打仗,你不知道我多为你担心,多心疼你。妘儿,你虽然姓长孙,可是舅舅我早就把你看做自己的亲女儿了。”
他的话让长孙妘眼眶也开始红润了,可她突然想起了大伯,想起了在漠南草原上那些被白白牺牲的长孙家的将士们,想起了从关中大兴城到塞外这一路上的白骨遗骸。
“陛下!”长孙妘红着眼睛望着皇帝,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咽了回去。
皇帝接着喃喃自语道:“这一战打完,朕就封你为凉州公主,许你开府,位比亲王。你要嫁给谁,就嫁谁,朕亲自给你主婚。我外甥嫁不出去?笑话!谁再乱说,朕拔了他的舌头!”皇帝一脸爱惜地看着长孙妘。
“谢陛下!”长孙妘赶忙起身,跪在皇帝跟前。
“妘儿不想嫁人,为陛下平定天下以前不想嫁。先汉霍去病将军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妘儿虽一介女流,但愿为家为国征战沙场。”说这话的时候,长孙妘突然脑海里出现了李安民那张让人讨厌但是又让人忘不掉的脸。
“哈,哈,哈。”皇帝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一声苦笑,又有点无可奈何。“你下去吧。朕乏了,休息下。”
长孙妘拱手退下。刚走出大殿,就听到皇帝在背后说道:“妘儿,你今生一定要幸福呀!”可就是这一句话让长孙妘泪流满面,她对着皇帝的御座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离开。
长孙妘在回自己营帐的路上,听到一声轻唤:“妘儿。”
想也不想,长孙妘转身,拱手行了一个军礼,“见过宇文将军!”随后转身回头,继续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不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心中再无波澜,无恨无怨,甚至偶然回忆起那些往事的时候,心静如水。
她,金城郡主,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牵肠挂肚、爱恨缠绵?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在这乱世里,减少她获取胜利的可能。
长孙妘回到自己的营帐,在皇帝身边站了一整天,全身早已大汗淋漓。营帐内的侍女马上围了上来,为她宽衣沐浴。帐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倾国倾城的金城郡主泡在温热的水中,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沙沙的雨声。
她本是爱好美丽的女孩,拥有整整一座庄子,数千人为她制作各种用品,胭脂、水粉、沐浴露、衣服首饰,她的用度与公主贵妃相比也丝毫不差。她一顿饭可以花费近百缗钱。可她也可以很简单,野菜配上粗糙的肉干,再加上点糙米粥也能应付一整天。行军路上,她可以两天不眠不休地赶路。
一朵富贵花,绽放在悬崖峭壁之上。风霜雨雪,时刻相侵,仿佛要将她拉下万丈深渊。然而,正是这样十多年的锤炼,成就了她。她为自己铸就了一个百战金身,可在战场搏杀,可于庙堂斗智,可在舞台飞扬,亦可柔情似水。
妘郡主出沐后,换上女装,在营帐内听着雨声,那淅淅沥沥之声仿佛是大自然的乐章。她没有喝酒,但似乎有些沉醉了,侍女焚起紫檀香,袅袅青烟与那淡雅的香气交织,如梦如幻。摆上七弦瑶琴,妘郡主玉指轻拨,悠扬的琴声便如水般流淌开来。那琴声时而如潺潺溪流,清澈灵动,带着自然的纯净;时而似微风拂过树林,沙沙作响,充满了生命的韵律。音符在空气中跳跃。
伴着她的琴声,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清唱起来。
空山鸟语兮,
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
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
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
我心无悲亦无喜。
望一片幽冥兮,
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
述尽平生意。
我心如烟云,
当空舞长袖。
马踏行千里,
魂梦何所依。
红颜我自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