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昭宁便在朝会上牵头,将重建漕渠一事提上章程,虽遭到了陈崔一党的一致反对,但由于有了睿王的支持和钱、人的投入,因此便是一路顺风之势,才过去一个月,大致的方案就已经拟好,可以开工了。
由于春闱刚结束,李昭宁便大笔一挥决定在吏部正式的选拔官员的考试中多加了几十个名额,用于兴建水利、管理人员之用,此举一出,学子们个个喜笑颜开,而朝中那些收过行卷、广纳门生的的官员也都纷纷由中立倒向了李昭宁。
陈崔党羽也渐渐从朝堂中隐去,就连陈崔本人也从三日一朝变成了七日一朝,告假日多,实来者少。
李昭宁也让赖尚宫多留意陈崔的动向,却并未打听到什么有效的消息。
而漕渠一事十分繁忙,李昭宁便也无心其他,只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将陈崔跑到了脑后,所有的心力都扑到了运河的重建上。
盛夏的傍晚落日熔金,林中蛙鸣声声。
李昭宁又一次站在了那片曾经让她无比焦灼的土地上,一身浅绿色齐胸裙,群青色的飘带由肩头缓缓垂落至腰间,随风轻轻摇摆。
昔日河岸边大片大片的杂草已经被尽数割去,取而代之的是整齐钉下的排排木桩,沿着河岸一路远去,在浅白色的泥沙上犹如错落星子般随着落日闪耀。
而河岸边则聚集着一群又一群的农夫,皆缚袍光脚,要么扛着木材,要么挑着沙石,三三两两地笑着,手上的活计却不停,一派繁忙景象。
李昭宁望着这样忙碌的人,想着前日段月给她看的码头建成的图,不禁心生感慨。
而鼻尖传来清甜的柑橘香,李昭宁一转身,就看见了裴砚。
“……你怎么在这里?”李昭宁望着一身夕阳金辉的裴砚,橘黄色的亮光随着他缓缓走过来的动作在他衣袍上流转、跳跃,亮得她睁不开眼睛。
一个多月未见,眼前的裴砚不复之前的清冷淡漠,而是多了一些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之态,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再也不像之前的冰山暗流,而是清澈如泉、包蕴若川,眸光流转间折射出勃勃生机。
走到近前,裴砚剑眉微挑,原本抬起欲行礼的双手滞在半空,随即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李昭宁穿得随意,不适合行君臣之礼。
他微微笑起来:“吏部尚书不止负责官员任免,还连带有纠察百官之责。”
李昭宁点头:“噢……”她狡黠一笑,“那裴尚书可查出来什么贪官污吏?”
“未曾,”裴砚唇角笑意未散,“各工事司属几乎都是陛下钦点之人,不会有错。”
“是吗?”李昭宁歪了歪脑袋,“那如果朕就是看错了呢?”
“臣擅为文,可以帮陛下掩饰。”
裴砚答得飞快,几乎未经思考、毫不犹豫就脱口而出,理直气壮得连李昭宁都有些震惊。
“不是要纠察百官……吗?”李昭宁懵懵地看着他。
“陛下不在百官之属,况且……”裴砚眨眨眼,目光如炬,“陛下聪慧有加,不会犯错。”
明明是寻常的谄媚奉承之言,经裴砚说出来,竟带上一丝悱恻缠绵的味道,而他又语气绵软、音调缓缓,似乎每一个字都在糖水里浸过一般,沾着黏黏的甜浆在嘴里化开,刹那间崩解碎裂,唇齿生香。
似乎是被这蜜糖般的话齁到,李昭宁忍不住揶揄他:“裴尚书这么信任朕,就不怕朕背后捅刀子?”
裴砚眸光一闪:“不怕。”
“臣是陛下唯一的刀。”
李昭宁忍不住噗哧一笑。
而后,心中一暖。
*
一年后。①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燕子还没飞回来,长安城灰暗了一整个冬日的天空就被春雷划破,落下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淅淅沥沥的春雨。
随着春雨一起降临的,还有漕渠的春汛。
哗啦啦的流水卷起雪花般的浪潮,自上游滚滚而下,冲湿了崭新的码头,也带来阵阵春风,吹绿沿岸垂柳,也吹暖了游人捂了一整个冬天的面颊。
是夜,画舫满江,灯盏如星,红红黄黄的灯笼如同倒转银河般随着河流延伸到很远很远。
繁华水面上,三三两两小船正在画舫和岸边来回巡梭,接送着往来游客,人声熙攘,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船家!”一锦衣华服的小少年向着河面的空船招了招手,艄公便撑着竹篙将船划了过来。
“小郎君去哪?上船无论远近,就算横渡江面,也一律七个铜板!”艄公脸上笑意盈盈,丝毫没有为生机奔波的疲劳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