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多谢节度使护驾及时,朕才没有被那冲进城内的歹徒害了命。”
一句话,断了陈崔再拔刀向她的路。
陈崔缓缓转过轮椅,面色晦暗不明,定定地看着她。
暗处,三两个追兵则悄悄从墙边探出头,望了望街上两相对峙的两个人,又转过身悄悄地向着城门的方向无声跑去。
街道上,李昭宁也静静地望向陈崔,目光越过轮椅看向远处的城门,人影渐渐聚集,喊杀声也慢慢止息,直到整齐地列成长长的两个队伍,而队伍中间,一驾马车缓缓行来。
李昭宁缓缓走近,至陈崔身前停下,那马车也缓缓地停在了李昭宁面前。
睿王缓缓走下马车,停在李昭宁面前,俯身行了一礼:“臣见歹徒来伤害陛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陈崔本来对着睿王一脸谄媚,听到这话,笑容僵在脸上,只余翘起的唇角,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身后手握轮椅靠背的小太监小声嘀咕:“怎么姑侄俩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李昭宁却是颇为顺畅地顺坡下驴:“睿王千辛万苦杀进城门,就为了救朕于刺客的刀下,何罪之有?”
她抬眸看向睿王的脸,轻轻一笑,叫出那个尘封记忆里陌生的称谓:“多谢……姑姑。”
这两个字年出口的瞬间,竟如一把钥匙插入锁孔,尘封的往事便破门而入,如汹涌潮水般涌来,拍得李昭宁微微一愣。
而面前的睿王却并未察觉到李昭宁的小动作,会意一笑:“陛下,多年未见,长这么高了。”
李昭宁嘴角抽了抽,不会寒暄不必硬夸。
但她还是端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缓缓接话:“姑姑哪里的话,自从姑姑离京,昭宁日夜思念姑姑,连梦里都在叫着姑姑呢……”
或许是咕咕二字念得有点多,几只鸽子也扑扇着翅膀落在了李昭宁身边,她挪过目光来,
睿王两只眉梢霎时间几乎挑上鬓角,惊讶得有些夸张:“哦?本王竟未曾想过竟被侄女如此挂念……既然如此,”她笑意愈盛,“本王便不回王府,随陛下去大明宫住,同陛下好好叙叙旧。”
这话说得十分轻快,虽是建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不容反驳的道理,李昭宁意会到她言语中的压力,不由得抬眸看向睿王的眼睛。
此刻乌云渐渐散去,天色渐亮,朝阳将升未生,只射出几缕橙黄色的光芒。而那双倒映着天穹的眼睛晶莹清澈,如澹澹清溪奔涌流动,澄透得不染丝毫世俗的尘埃。
就在这样如溪如泉的瞳孔里,李昭宁一瞬慌神,似乎又窥见了某些隐秘的、被她刻意忘记却又不得不重新拾起的记忆。
她眯了眯眼睛,眸中敌意和抵触如花盛放,“大明宫年久失修,且制式老旧、宫殿狭小,怕是会委屈了姑姑,”她顿了顿,“姑姑若不嫌弃,可去往皇城居住。”
既然陈崔要讨好睿王,那她也不介意卖陈崔一个人情,让他俩住得近一点。这么想着,她又回身看了看身后的陈崔,却发现他的笑容依旧僵在脸上,湿热晨风吹动他的衣摆,却吹不散脸上无边的冷意。
“臣日夜思念陛下,不嫌弃,”睿王脸颊抽动一瞬,又恢复如常,“陛下不必自谦,既然陛下在大明宫住得,那么本王一定也住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昭宁不好再推迟,只得端着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不知姑姑可有中意的宫宇?朕着人安排。”
“依本王看……”睿王目光柔柔地落在李昭宁身上,“就住在……”
李昭宁抢先开了口:“不如就住在麟德殿?此处西临翰林院,东望太液池,南北也没有什么宫宇遮挡,无论是静居还是观景都是极好的去处。”
睿王眸光在李昭宁脸上滞了一瞬,眨眨眼,点头道:“也可。”
李昭宁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是想借住处试探睿王对她的态度,而睿王愿意接受一个稍偏的宫殿,那么监视她、控制她的意愿就没有陈崔那么大。
她心头不禁有些小小的雀跃,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地道:“那便好了,朕这就去安排。”
李昭宁转身要走,而一旁的陈崔终于开口了:“睿王回京,下官有失远迎……”
睿王脸上的笑意未散,但望向陈崔时,一双眸子却骤然冷了下来,她缓缓开口:“无妨,等陛下安排接风的洗尘宴,本王也想与节度使好好叙叙旧。”
陈崔脸上的笑这才收了回去,只余冷肃和一丝平日里不轻易露出的疲惫和倦懒,慢慢地点了点头。
李昭宁望着陈崔脸上从未对自己流露出的谦恭之态,目光也渐渐地冷了下去,深如幽谷、凉若寒潭,甚至透出些些缕缕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杀机。
她收回目光,转身便走,却听到背后一声冷冷的轻叱:
“陛下步行,节度使却坐得安稳——陈内监便是这么照顾陛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