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一只手猛地拉住宫女的胳膊,而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接住了铜盆,宫女好不容易才站稳,抱紧怀中的铜盆,一抬头,才发现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低下头去,眼中惊惶隐在黑沉沉的雾气里:“裴,裴尚书。”
裴砚并未察觉到宫女脸色的慌乱,见她站稳也就松开手,道:“烦请娘子通传,吏部裴砚有要务求见陛下。”
宫女捏着铜盆边缘的手指紧了紧,向裴砚略略倾身屈膝道:“陛下吩咐,今晚阅览河西军报,不便见客。裴尚书若有急事,不放先呈递奏牍,由通事舍人转呈陛下。”
裴砚眉毛一挑,看了看宫女手中热气腾腾的水,又看了看延英殿窗纸上透出来的颤动烛光,略一点头:“无妨,明日再奏也可。”
说罢,他转头便走了。
宫女看着裴砚大步离去的背影,想起空无一人的延英殿,兀自松了一口气。
*
盛香坊内,大火已灭,夜色阑珊。
几次差点睡着的李昭宁又被墙外报更人的梆子声敲醒。
她悄悄打了个呵欠,便看到窗子悄悄地、缓缓地被推开,月色如烟般漫进屋子,迷蒙昏黄,什么都看不清。
而一团黑影就这样悄悄地从窗外翻进来,无声落地。
李昭宁躲在梳妆台侧边的阴影里,看不到黑影在做什么,只听到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便知他在搜索床铺和衣柜。
她静静地听着,递给子涵一个眼神:等他过来,就动手。
子涵刚点头,一阵轻微而快速的脚步声就渐渐地朝着梳妆台的方向而来,似鬼魅一般的黑影霎时与梳妆台的阴影重叠,而看清那人面容的那一刻,李昭宁不由得瞳孔骤缩,愣了一瞬。
而子涵竟是蓦地张大嘴,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叫出声。李昭宁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却最终还是被那人察觉,与李昭宁四目相对一瞬,惊得浑身一震,就一溜烟往窗边跑。
李昭宁并未犹豫,飞扑过去将人扑倒,再迅速捉住他手腕反背在背后,双手用力重重地将他的肩膀压在了地上。
她本以为十岁小孩的力气不过一点点大,怎么也不可能打输,但哪知身下人的力气竟然极大,身段也灵巧,竟是松着手从她腋下一钻,倏忽一下便从她身侧爬了起来。
子涵也扑过来抱住他,却被他三两只拳头打得抱头缩成一团,捂着嘴不敢喊痛,而李昭宁再要往前追时,他竟已经拉开门往外跑了。
李昭宁脚步有些犹豫,若追出去,自己不熟悉这块地方,追到了还好,若是被守着这里的侍卫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通解释。
但她并未迟疑太久,就一头钻出门,哪知却咚地一声,撞在了一个人的胸口上。
电光火石间,李昭宁连怎么跟侍卫解释的措辞都想好了,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柑橘加桂花的甜香。
她猛地直起腰。
月色朦胧,裴砚那张脸却清晰可辨,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而他腋下夹着的,正是刚才逃走的少年。
“进去说。”裴砚淡淡开口,往前走了一步,李昭宁迟疑一刻,顺势把他让进了屋。
“伶人入园,不论男女都要先做三年体力活,况且其练的就是身段灵活、姿态轻巧,你打不过很正常。”裴砚看了看地上的少年,蹲下身子,将他放平。
李昭宁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之意,轻哼一声:“这次没注意,下次一定不会让他逃了。”
裴砚笑笑:“下次,陛下可以考虑带上我。”
李昭宁顿住。
而裴砚像是没有察觉到这句话似的,眼睛一直未曾离开过那少年的脸:“这孩子面上的疤痕自眉峰斜贯至唇角,狰狞如蜈蚣盘踞,而这般容貌竟能在梨园立足……”
裴砚摇了摇头,看向李昭宁,“想必是唱念做打样样精绝,难怪你打不过他。”
说罢,他又看了看子涵,但并没有说话。
李昭宁立刻会意,拍了拍子涵的背:“还好吗?”
子涵勉强点点头:“他的力气真是太大了,”她后怕地抚了抚胸口,“现在要怎么办?天亮了,再审他也来不及。”
李昭宁揉了揉被少年锤痛的手腕,咬牙道:“找个小黑屋关起来。”
裴砚微微躬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