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声上课铃响起又落下,夏日里聒噪的蝉鸣声渐渐消弭,秋天的脚步在悄悄走近。
九月中旬之后,程安然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一来是因为除了家庭作业,每天要额外完成顾砚书布置的任务。
二来则是因为第一次正式大考即将来临,各科上完新课,还得复习前面学过的内容,本就不算轻松的任务量一下子又翻了几倍。
但生活总不可能一成不变,在所有人忙着月考复习的同时,又有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发生。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程安然的宿舍定下来了。
本来是不能补交住宿费的,因为时间已经截止,而且宿舍早就住满,根本腾不出空床位。总不能为了让程安然住进去,就把另一个女生给赶出来吧,那学校还不被家长唾沫给淹死?
所以校长第一时间拒绝了。
李国强上完课,一回到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那张被打回来的住宿申请表,对校长这个决定很是不服。
心说你为了学校声誉把人家给招进来,结果人家现在没地方住,求到你头上了,你拍拍屁股想当甩手掌柜?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于是这天,他只要一有闲工夫,就拿着申请表堵在校长室门口。
然而出师不捷,第一天连门都没能进。
校长猜到他为何而来,干脆缩在办公室不出门。
李国强也不气馁,端着个笑脸走了,只是第二天照常,还是有事没事就去溜达一趟。
这回他学聪明了,把申请表折一折,叠成巴掌大的小块塞进衣服口袋,腾出的手刚好用来端泡好的茶杯,蹲累了还能喝口茶缓缓。
就这么一连堵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校长实在忍无可忍,缩头乌龟都不带躲这么久的!
终于,第四天快放学的时候,校长室的门开了。
整整三天不见人影的校长出现在门后,铁青着脸把人喊进办公室,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钢笔,看也不看就把申请书给签了。
签字之前尚且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签完后只觉浑身舒泰,总算不用再受这家伙的折磨了。
李国强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见校长爽快签下名字,心里松口气,然后笑着恭维几句好话,给对方顺顺毛。
“……您当初开会时说,咱们立校之本就是一切以学生为重。如今学生有困难,我这个当老师的也不好坐视不理。我知道您得按规矩办事,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左不过加张床的事,也不算太麻烦。何况日后学生有出息了,回来第一个感恩的还不是您嘛。”
别说,这颗甜枣还真给到了校长心坎上。三言两语的功夫,校长难看的脸色慢慢转好。
他本来也不是存心为难谁,确实是今年床位不够。反正字已经签了,剩下的工作不归他管,谁主动揽下的活儿谁自己干。
校长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李国强赶紧走人。他一点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李国强脚下没动,厚着脸皮问:“那财务部那边……”
校长抬手摸摸这两天掉得有点厉害的发顶,简直愁得不行,叹气道:“你自己和财务部商量去。不过老李,我可提前跟你说好,现在已经有了安排的床位一个都不许动,别给学校惹麻烦。”
也别给他惹麻烦,校长这位子坐着挺舒服的,他还想晚点退休呢。
“这哪用您说啊。”李国强保证道,“这么多年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我有分寸的。”
……
隔天,程安然拿到签名的申请书,还不知道这薄薄一张纸背后,沾染了校长多少血和泪。
“财务部那边已经联系厂商采购新的床架,可能还得再等几天,快的话,国庆之后应该能搬进去。”
听李国强这么说,程安然饶是再迟钝,也猜到这番安排背后付出的精力肯定不少,感激道:“谢谢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李国强拍拍她肩膀,又说:“那间宿舍暂时就你一个人,要是之后没人申请住宿,今年就不给你安排舍友了。”
程安然点点头,不管一个人住还是几个人住,她都不在意,能有床位就已经很好了。
“那行,好好干。一个人住也不错,晚上看书学习更安静,没人在旁边打扰。”
抬头看见钟表上的时间,发现距离上课只剩一分钟,李国强没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赶紧回班去。
这事之后,程安然对数学课的热爱又上升一个层次。
人的一生中遇到一个好老师不容易,但幸运的是,她遇见了。
紧接着又是新的一周。
这周升旗仪式与之前都不太一样。
唱完国歌之后,发言的不再是升旗手,而是那个翻墙被抓的男生。
念在初犯的份上,他没被休学,只是大惩小戒,被罚当着全校的面做检讨。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一(3)班的沈聿安。因为上周没成功翻墙出去吃烤串的事,给学校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对此我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拿着稿子,在台上一本正经念着,台下却时不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后头的白景峰拍着大腿,直夸这兄弟是个人才。为了撸个串,居然敢偷偷翻墙,还偏偏被“大魔王”抓了个现行。
齐霏也捂着嘴偷笑,还总结出一个道理——做人可千万不能重口腹之欲。
看看,这就是嘴馋的下场。
这件事虽然有些微不足道,没过几天大家忙着复习,也渐渐都忘了,只有偶尔提起来才会笑两声,但也算是给程安然枯燥的高中生活增添了一抹斑斓的色彩。
她这边过着忙碌而充实的日子,程母那边也没闲下来过,每天走街串巷忙着找房子,腿都跑细一圈,然而进展并不如预想的那样顺利。
医院和学校附近的房子从来都是抢手货,根本不缺人租。程母愣是把周围一公里都给跑遍了,也没找到一间合心意的房子。
要不就是又破又小没人要的那种,连她都觉得住不下去,周围环境不比城中村好到哪去。稍微能看上一点眼的,人家房东也不傻,知道自己房子地段好,一早把房租价格定得高高的,就问你租不租吧。
更别提她找的这些还都不带装修,有些甚至还是毛坯房,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那些带着装修、铺了木地板的房子,租金更是高得吓人,她光看一眼就忍不住捂紧口袋。
难怪说城里不好混,就这房租,几乎快赶上她一个月卖菜钱了,搁乡下够活好几个月。
程安然一连几天放学回家,都能听见程母时不时的唉声叹气。
她尝试劝过,要不先别搬了,等手头多攒点钱再搬也不迟。
却被程母义正严辞地拒绝。
比起这点钱,还是安全要紧。
这段日子,她隔三差五就能碰见隔壁那个流里流气的小子站在院子外抽烟,眼神总是怪怪的,叫人看一眼都觉得不舒服。
程母卖了这么多年菜,凭着看人的经验,直觉对方不是什么善茬儿,在这里多住一天她都不踏实,还是尽早搬走为好,再住下去谁知道以后会发什么。
程安然见程母一脸“这家必须得搬”的表情,心知再劝无用,回房把自己的猪猪存钱罐抱了出来。
这里面是她平时赚的钱,程母从来没要过,都让她自己存着。
除了暑假打工剩的工资,每周何阿姨给的补课费,她也存在里面,林林总总加一起应该有一千多。尽管跟房租比只能算杯水车薪,但多少能缓解点压力。
程安然把小金猪肚子掏空,数出来一千三百六十块,通通给了程母。
“妈,这钱你先拿去租房子,以后有了再还我。”她如果不这么说,程母大概率不会要这钱。
果然就见程母犹豫了下,才把钱接过去。
“那行,妈给你记着,回头还你。”
程安然点点头,抱着明显变轻一截的小金猪回房写作业了。
……
入夜,清冷皎洁的月色洒落在枝头。
深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反而衬得黑夜更加寂静无声。
程安然背完今日份的单词,整理好乱糟糟的书桌,照例十一点半上床睡觉。
然而这天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总觉得耳边回荡着清晰的敲击声,像是庙里和尚敲木鱼,笃笃笃一下接着一下,格外有节奏。那声音响了一会儿忽然没了,可安静没多久,又开始断断续续响起来……
她把脸埋进被子,辗转反侧翻了几个身,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脑海里的意识却昏昏沉沉一片,始终难以清醒。
不知什么时候,那动静终于彻底消停。
程安然紧紧蹙起的眉头一松,尚未清醒的意识再次溃散,整个人沉沉陷入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