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赢了”,我垂下眼睫,只能用浅笑掩饰我的不安。
多年病榻,我干瘪瘦弱成什么样子,我自己心里明白,如果能不让人觉得污了眼睛,就已经万幸,怎么还敢和好看二字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他看我不自然,也没再继续逗弄我。
车停在一条熟悉的小街,十年前邈远记忆里的布局,如今已经改头换面。
“怎么……想到来这儿?”
这是我们高中后门附近的小吃街,青葱岁月里,每每晚自习前后,这片老旧的街道都热闹非凡。
今天是周末,校园里没了大量的学生,这条街也跟着安静下来。
林契没说话,他径直穿过小巷,我则轻轻坠在他身后。
巷尾最后一家鲜粉店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老板头发已经灰白,正坐在店前的竹椅上,单脚摇晃着椅背。
见了林契,他两眼几乎弯成两条线。
“小林,还是老样子?”
见我跟着,又问:“今天带了朋友来?”,说完又起身招待:“帅哥看看吃点什么?”
这家鲜粉店是我高中时候的最爱,加上离校门口最近,十个上自习的夜里,八个都是在这儿解决了晚饭。
那时老板还是个中年大叔,穿着破洞的白背心,露出两只健硕的手臂。
十年过去,虽然我依稀还能认出他,但破洞白背心变成了T恤,健硕的手臂被隆起的肚腩代替,中年大叔迈入老年,岁月流逝的痕迹如此清晰,我心中突然就涌起没来由的伤悲。
林契点了点头,又问我:“你呢?还是老样子吗?”
曾经我最喜欢这家泡菜米线,异国他乡没有这口风味,十年过去,我甚至忘了它是咸是甜。
“泡菜吧,小碗。”
两碗泡菜米线上来的时候,我有些惊讶。
“你……不是喜欢牛腩吗?”
高中时,林契并不常来这家店,少有的几次跟我一起,也都是点牛腩米线。他说一顿不吃肉浑身难受,我至今还记得他不理解我对泡菜情有独钟的样子。
“不喜欢了”,他低着头摆弄他的筷子,睫毛轻颤:“泡菜有特殊的味道,会上瘾。”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老板索性走进来聊天。
“小林啊,常来我这儿吃泡菜米线,少有一周不见他的时候,原本以为他住得近,图个方便,结果打听了才知道,他住的地方离这儿开车都得半个多小时!”,老板眉飞色舞:“天呐,简直吓我一跳,至今我都不敢相信,我这泡菜米线这么有魅力!”
我心中咯噔一下,林契专心对付他的米线,没搭话。
“确实很好吃”,我笑着回应老板:“高中时候我就喜欢。”
“帅哥你也是南高的呀?”
我点点头:“我和小林是同学。”
“怪不得识货!我这米线卖了几十年了,祖传手艺,绝对没假的。”
说完他又喊住林契:“对了,年前你不是说要跟我合伙开分店嘛,怎么没动静了?”
“开分店?”
我疑惑:“你还想进军餐饮业啊?”
老板哈哈大笑:“什么进军餐饮业啊,他就是一头热,说着玩,我问他打算开在哪个区,你猜人怎么说?”
“怎么说?”
林契突然抬头,他的动作夺走我原本放在老板身上的视线,突兀的对视莫名发生,林契打断了老板的笑声。
“欧洲”,他目光真挚,声音清亮:“我想把泡菜米线开到欧洲。”
米线店的老板笑得夸张,可那笑声仿佛离我很远,像可以随时忽略的背景音。
我的耳畔只有林契口中的“欧洲”两字,我的双眼只能看见林契英俊的脸,我的自作多情实在无法忽略他反常的语言和行为,有些话哽在喉头,似乎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在欧洲,肯定没有这样的小店。”
“小伙子,没有竞争,不代表一定可以赚钱”,老板继续传授他的生意心得,林契却又轻轻开了口。
“如果能在欧洲吃到这家米线,你一定会想起高中,想起我。”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面,让我抿紧了唇。
应该是湖面本就不够风平浪静,所以当“想起我”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的时候,石头激起的水花,远比想象中更剧烈。
泡菜米线还是原来的味道,我的爱,竟也依然是年少的炽热。
校园有门禁,林契带着我从侧面的矮墙翻了进去。
念书的时候我是没走过这条路的,我的高中生活非常枯燥和平淡,如果没有林契的点缀,它就像一潭没有任何光辉的死水,绝不会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想起,又反复咀嚼。
矮墙不高,但我实在孱弱,还是有些吃力。
林契抓着我的手,在墙下接我。
我不想表现出不符合男子汉的弱小,于是闭着眼往下跳。
林契手腕轻轻一带,落地时我竟半扑进他怀里。
他怀里有股皂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