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白昼愈发长，孟楼二人心如细发，先去万卷书坊，提醒冯夫人自保，以防肖禾抓不住人，转而逼供冯瑛。

冯夫人是个可怜人，不该再让她受此无妄之灾。

“夫人，我们先送你出城。”

冯瑛听了二人来意，显然也对城主多有忌惮。

她没犹豫，当下抱了唐斐骨灰，再简单收拾了行囊，遣散了店里帮忙的伙计，便抓紧孟岫的手臂上马。

为了不引人注意，万卷书坊并未关门，若不进店细看，还以为书坊正常开张。

出城门前，仙子赠与冯瑛几张护身符，嘱咐其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回城也不迟。

冯瑛刚出城，万卷书坊前便来了一队护城军，为首的统领破门而入，勒令搜查。

搜查无果后，一小支军队赶去城门拦截，只是棋差一着，要找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天黑前，四人如约在破庙会合，罗山罗海将今日探听到的情报一一道来。

“我们潜入了城主府邸，那城主身边的女仆说，她每夜都要前往凤鸣轩，一待就是一个时辰，期间不许任何人跟从、打扰。”

言罢，他们俩拿出两张图：“这是我们简单绘制的宛平城地形图和城主府布局，主上可据此图入府。”

*

夜幕终于来临，一路上遇见无数游魂，密密麻麻拥挤在街道，偶尔有几只路过自家门口，又自觉飘走，回到鬼魂大军中。

这些亡灵推挤着前进，看着约莫有近十万数，人数众多，移动速度却不慢，一齐向城门方向涌去。

这一日查探下来，孟岫打听到近来城外有起义军袭来，大约是没领教过宛平城的厉害，竟决意攻城，不胜不休。

孟楼二人掩藏了身形，跟在夜走鬼身后，眼看着它们畅行无碍地穿过关闭的城门，又向驻扎在城外的敌营而去。

他们紧跟着翻越高大的城门，瞧得清楚——很多敌军在梦中就被亡灵吸干了阳气，也有的被夜走鬼活活吓死，等守夜的小兵发现不对时，整片军营已然死气弥漫，他挨个去掀营帐，却得不到一句回应。

小兵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尿裤|裆，他绝望地发现营地中只剩下自己能回应自己了。突然，他飞快地跑起来，想要逃离这片不祥之地，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已经被他全然抛在脑后，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活下去，离开这个鬼地方，并且再也不回来！

孟楼二人目睹了一次夜走鬼杀敌护城，回城时，一只只游魂争先恐后地向某个方向冲去。

“跟着他们。”孟岫同楼非延一起穿梭在民宅之上，一路追到了城主府。

数万条亡灵汇聚在一起，犹如一片巨大的浓稠到化不开的黑云，钻进一个半人高的葫芦中，片刻后，葫芦变化至正常大小，被一人旋紧木塞，系于腰间。

那人作道士打扮，衣衫破旧，披头散发，模样不修边幅，摇晃着蒲扇走远。

楼非延回忆着记下的地形图，发觉他正要前往凤鸣轩。

二人快步跟上，化作两只白蛾，一起进入门内。

“今夜顺利吗？”房正中负手而立的人开口。

“与往常一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道人悠悠开口。

“玉林道长，”女声道，她转过身，直视着玉林，“一月后的事，你可有把握？”

“城主还信不过我么，自从我入城主府，哪件事没给你办妥，你要长生不老，要城池安宁，我从未出过纰漏。”

难怪，孟岫心说，她观这位肖城主三魂离体，已是半人半鬼，这般的确能够长生不老，但人寿所剩无几，往后将直接跳过死亡的步骤，变为野鬼。

“若想护住宛平城，留一半鬼兵在城内便是，剩下的随你我一起北上，我既造得了十万阴兵，再造出一支亡灵大军也不在话下。”玉林道人语气不屑，仿佛杀人如杀死一只蝼蚁般不值一提。

“到那时候，你坐拥天下，便封我为国师。”他畅想着，眼睛都眯起来，显然已经飘飘然。

“先别这样志得意满，”肖禾不介意提醒他，“你忘了刚入城的那仙人，你有把握斗得过么？”

“嘁，”玉林嗤道，“胆小如鼠之辈，我在客栈放了些影魅，便被打得落荒而逃，怕是刚成仙的杂碎，不足为惧。”

话说出口时，玉林突然觉得周身一凛，按说春夜不该有如此寒意，他蓦地意识到什么，也不敢再大放厥词。

有人进了府，并且修为能敌一百个他，否则他不该连对方的动向都毫无所觉。

玉林缩了缩脖颈，手掌握着自己的木葫芦，他只是半路出家的鬼修，修为远远匹配不上野心，平日里忽悠下肖禾也就算了，若真惹上了什么不能惹的人，还是趁早卷铺盖跑路为上。

姐弟二人还留在城主府里，紧追玉林不放，偶尔使用秘语术交流。

此城阴气太重，阴阳难以平衡，长此以往，城中百姓邪气入体，更易罹患重症，不治而亡。

既然让他们碰上了这烂摊子，岂有作壁上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