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处角落,林断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一张张翻看,可能是翻到了过去的照片,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林歌侧过头,余光瞥见了相机屏幕上的一个男生的脸,正在低头写字,可能是被林断叫了一声,正抬头看着屏幕,目光微微迷惘,手里还捏着笔,无疑是张很好看的脸。
看来是林景言。
林歌没再看,回过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在不同游客间转来转去的小小身影。
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有多久。期间林歌拿过两人喝完的空杯去丢,回来后林断还是在看着远处的人工湖发呆。
他顺着目光看去,人工湖上有几艘鸭子形状的游船,湖面被落日的余晖渡上金黄,小孩子被大人小心翼翼扶着,其乐融融。
阳光有些刺眼,林歌一言不发,也静静地看着。
突然,听见林断说:“我妈妈死了,哥哥也死了。”
林歌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一懵,愣愣地回头看着林断一脸平和的侧颜。
林断自顾自说着,显然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妈妈工作的厂房里有她简单的生活用品,里面有日记本。可她的字太丑了,我认不太清,就记住里面写着,'想给他买更可爱的衣服'、'要是多花时间在他身上就好了'、'如果他不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嗯。”
“哥哥葬礼很简洁,结束的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那时的我很麻木,只想赶紧结束那些繁杂的仪式。直至今天我才发现贵州那燥热难挨的雨季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相机里潮湿的地面,带着霉味的衣物,鞋子上溅落的泥土,都是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林歌沉默着听着,耳边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他怕林断哭,抬头看去,发现林断依旧只是望着远处出神。
“很多事我都是后来才意识到的,一个人坐在那儿慢慢琢磨,想啊想。”
“嗯。”
良久,林断接着说:“世界唯一一个会无条件爱我的人已经死了,我的雨季似乎才刚刚开始。 ”
“……”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争着表明自己的内心,抢着做出什么“还有我”的承诺未免孩子气,林歌只能闷闷的、轻轻的“嗯”了一声。
一阵并不难熬的沉默,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坐了很久很久。
身后有一阵孩子们的嬉闹声,唤醒了林断。他迟钝地回头看了一眼,紧接而来的是他们的妈妈催叫回家吃饭的声音。
黄昏时分,孩童停止一天的玩耍,隐隐约约的嬉笑声逐渐戛然而止。
身后的一大片沙土地空空落落,只留秋千还在微微晃动。气温也不似下午那会闷热,林断甚至觉得有些凉意。
世界仿佛褪色了,好安静。
被光突然晃了一下眼,林断眯着眼睛回头,捕捉到了林歌嘴角噙着的一点笑意。
“你什么时候买的?”
林歌刚刚用那个小摊上的蓝晶石项链折射着光欺负林断,此刻他正捏着那颗圆润的珠子,举起来对着夕阳看着,答非所问道:“它很好看。”
然后他倾过身子,给林断戴上。
温热的鼻息打在脖颈处,林断微微抖了抖身子,
“别动。”
“嗯……”
竭力转移注意力,但那似有若无的皮肤剐蹭,一眨一眨的眼睫扇动,风吹拂而过带走的好闻气息……犯规了。
林断垂下眼睛,盯着林歌衣服胸前的英文字母,是个很小的“word”。
word,言语。
林断心里默默想着很多,分别那么久再次见面,其实他还有许多话想要诉说。
他……作为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存在,能够存在与此,能够感到哪怕一刻的安宁与幸福,都是因为你。
要是能实现的话,至少有一句话想要说给你听,愿这句话化作……化作什么呢,林断的目光移向余光里的树,那就化作这些树木好了,能让你感到凉快,能让你感到舒适,就足够了。
谢谢。
嗯,这句话就可以了。
他在心里重复着又说了一遍。
而后重新抬起头,林断看着眼前放大的林歌的脸,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避开了目光。
“戴好了。”
“嗯,”林断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那点冰凉,“戴好了。”
“回去吗?”
“回吧。”
林歌点头说好,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拉林断,林断却没有再应。一个人撑着地坐起,拍了拍身后的泥土,笑着说走吧。
收回手,林歌走在了前面。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都走得很慢。林断的手一直放在胸前的项链上,捏着它由冰凉变为温热。看着眼前的林歌,夕阳的光芒在他眼里变成了蒲公英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