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问道:“你们……”
突然卡壳,林歌抿着嘴唇,心里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感觉怎么说都有点没礼貌。
“我们?”
“……”
看着人群逐渐散去,看着那对男生手拉着手走远的背影,林歌闭了闭眼。
“你们喜欢男生的人,”林歌又卡壳了,含混着开口:“是……怎么发现的?”
“什么?”习惯一切井井有条,说话做事都遵循一定逻辑的罗秋蘅此刻很迷茫。“我语文不好,你说具体点。”
草,林歌心里暗骂一声。此刻他浑身都有些烫,心脏莫名跳动地很快。
结巴着开口之际,罗秋蘅笑了一声,“逗你的,你等我下个车。”
林歌也站起来,沿着江边散步。
很快,听筒那边安静不少,罗秋蘅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
罗秋蘅又笑了一声。
“看了篇同性婚姻法律隐患的论文,”林歌随口篡改自己下午学习的主题,“所以好奇当事人的心理。”
罗秋蘅不拆穿,意味深长,“嗯……”
“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心动就是心动,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先验条件,人的感情可能是频率学派,不是贝叶斯。”
罗秋蘅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最近给高中生补课补的有点魔怔。”
忽略表述方式,领悟到核心精神的林歌没有嘲讽,而是又问了一个很无语的问题:“‘心动是心动,喜欢是喜欢’又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心动是喜欢的心动?你怎么知道喜欢是长久的喜欢?”
人是激素控制的生物,至少部分行为是。
罗秋蘅又笑了,这次笑得很轻。他似乎在走路,半天没有回话。
沉默中,林歌有些懊悔。问出的话并没有表达内心深处的那个疑虑,也并不是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相反,只显得他很蠢。
“算了,就当我……”
“你知道我在哪儿吗?”
两个人同时出声。
林歌问道:“不是回老家了?”
“对,”罗秋蘅语气轻快,“我回来看喜欢的人。”
“啊?”林歌有些茫然,林断在……贵州?
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这两年基本不回来,除了这几天。”
罗秋蘅手里拿着一捧花,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路灯间隔太大,环境有些昏暗,他认真看着前方的路,边走边说。
“就之前给你说的那个要告白的人。”
“……啊,”林歌还在钻牛角尖,紧皱眉头,“不是说他不在了?”
“对,不在了。”罗秋蘅笑着,他走上了一段坡路,微微喘气。
“然后呢?”
罗秋蘅也愣了一下,敢情自己这婉约派的说辞林歌一直没领悟到?
“你是不是傻,”他气笑了,“人死了还有什么然后?”
罗秋蘅停下脚步,站定在一座墓碑前,蹲下身,先将花放在那儿,而后盘腿坐在了地上。
听筒里一时寂然无声。
片刻后,罗秋蘅调整坐姿,倾身,大拇指轻轻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
“心动就是,哪怕我对着一张冷冰冰的黑白照片,我也觉得他真好看。”
“喜欢就是,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一想到他,我还是很难过。”
罗秋蘅仰天望去,夜空没有星星,黑漆漆的,身后有空旷的风。
林歌安静听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
两人相隔数千里,望着头顶的同一片夜空,心思各异。
蓦地,他想起来了罗秋蘅之前问他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自己活着是什么感觉”,原来那并不是犯文青病,原来他喜欢的也并不是林断。
“你……”不知道该不该问,林歌还是问了,“他是谁?”
惊讶于林歌的迟钝,罗秋蘅无语道:“你到底怎么考上P大的?”
“我那次是不是给你说过林断以前有个哥哥?”
“……我以为,这个人,指的是你。”
“……”
罗秋蘅倒吸一口凉气,发现无话可说了。
电波对不上,俩人不在一个服务区。
这通电话打完,林歌有种世界疯了的感觉。
之前补课那次遇见,罗秋蘅只是简要的说:“我看见林断买过汽油。”
而今晚隔着电话,他才知道了更为隐秘的过往。
原来除了自己,林断真的有过一个哥哥。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后来的人。
就和很多犯罪小说里的情况一样,出生在重组家庭,酗酒的爸,病态的妈,孤独的童年,破碎的他。
林断性格使然,天生调皮好动,又加上不是父亲亲生,因而经常被打,甚至称得上是家暴。只有异母异父的哥哥是唯一的慰藉——再加上好邻居罗秋蘅。三个人打小关系就很好。
巧的是,尽管异父,两个“父”的姓却一样,都是林。
哥哥叫林景言,很好听的名字,也是个很好的人。
林断被打骂的时候,永远是他护着,甚至主动做错事吸引火力。
罗秋蘅也护着,林断被林景言护着推出家门时,就会去找罗秋蘅,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地流眼泪。
那段时间学校里都在教育学生谨防陌生人,小心被拐卖。林断脑子里却将“被拐卖”和“离开”划了等号。
“你带我走吧”,“你拐卖我吧”……
罗秋蘅叹气,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哄他,等着林景言晚上接他回去。
也如同所有历经磨难却从不屈服的主角,小孩没有长歪,做出了一起考出去的约定。
“咱们这叫先考带动后考。”
罗秋蘅勾着林景言的脖子,树袋熊似的挂在上面,笑眯眯地看着被数学题折磨的林断。
只是高考的那个暑假,发生了意外,林断家里着了火,烧掉了很多,带走了很多。
带走了林景言耀眼的分数,触手可及的未来。
带走了罗秋蘅的愤怒和质问,眼泪和不甘。
林断只能沉默。
沉默着接受调查,接受询问,接受心理辅导。沉默着接受安排,接受冷眼,接受林宗泽。
再之后,就是在一个冬夜,在林歌家门口孤单坐着的一个沉默身影。
静静地听完这一切,林歌心里堵得厉害,一阵不可抑止的心酸,沸沸扬扬直往上涌。
电话的最后,罗秋蘅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吗?”
“因为是他害死了林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