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

梦里方子昂在我身后头追着我跑，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又鬼吼什么。

他虽说是后天聋，但可能因为小时候失聪过早，往后又沉迷于他的数学世界，练习说话的机会极少。

如今长到二十五岁，语言功能退化个彻底。

其实,公司原本跟进这个项目的人员名单里并没有我，但自从老板得知方子昂是聋哑人士，猜想残疾人不好打交道，忧心的脸色略微一显，手底下立马有嘴碎的人把我懂手语的事上报了。

托他的福，我巴望了很久的项目，最后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成功入围。

而我每天要做的，则是全程跟着方子昂，做好他与公司的沟通桥梁，这看起来并没什么技术含量。

老话说得好，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妙啊。

当年为前男友学的手语，想不到都分手那么久，还能给自己的事业添砖加彩呢。

不过，方子昂这边可不这么想。

他这些年依靠助听器、读唇语、图文交流，完全可以简单高效与外界交流。

而我的存在，更像代表公司怀疑他的个人能力，时时刻刻提醒他与别人不同。

心高气傲如方子昂，从小就在数学领域脱颖而出，之前又一直在美国做研究，成就一路斐然，受到的仰望远多于歧视。

从一起共事的第一天起，方子昂就像炸了毛的小狗，完全视我为眼中钉，处处不对付。

数学怪咖的心理逻辑，普通人哪里会懂。

好在这个人年轻，书生气没退，闹起脾气来也就是个小学生水平。

任他在那头敲破键盘，用钢笔划破纸张，在短信里瞧满感叹号，我只需转头立刻溜走，或者晚些回复一些“好”“行”“明白”“ok”等软话，准能让这个憋半天的台词的书呆子歇菜。

几次交锋后，方子昂算是认了。

任我每天在他们办公室叫奶茶外卖，堂而皇之在他眼皮底下和小哥哥聊游戏攻略，方子昂最多躲在电脑显示器后面暗幽幽地观察，对我义正言辞的当面说教，算是彻底放弃。

这世上，毕竟还是普通人多，咱凡人的快乐，方博士是不会懂的。

他还是做回那个自带光环的leader比较好，清高一点，严谨一些，一丝不苟，沉默是金。

而不是有事没事找我茬，故意给我使小绊子，吓得我就连梦里都被他闹得满头大汗。

......

......

......

待我再睁开眼，方子昂已经把粥从厨房里端出来，瓷器搁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饭是吃？还是不吃？

总觉得两人目前这不尴不尬的状态，还是小心为妙。

我想要保持安全距离，这饭是绝不能吃的，可这肚子咕咕叫......也确实不好受。

就在我犹豫着该起床，还是继续瘫着，方子昂走过来了。

卧室灯早不知何时被他贴心地关了，可他听不见自己走路声音有多重，若我真在睡觉，早被他的脚步声吵醒了。

有些缺陷，是无论当事人如何弥补与掩饰，都会暴露的。

方子昂，一个顶着光环的人，外人看来，这小伙子人高马大，帅气，脑子又好。

而在我眼里......相同一个坑，绝不可能跳第二次。

够了！暧昧的动作，到此为止！

我在心中疯狂叫嚣，索性坐起来，径自把灯打开了。

【你回去吧。】

我看着他，郑重与他打起手语。

“......”

【我们没可能的。】

“......”

【我不喜欢你。】

成年人的体面，态度要贯彻到底，表情还要好看。

许久，方子昂都像被我斩钉截铁的手语钉在了原地。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眼神里有生气，难过，委屈，受挫，尴尬，还有说不出的心疼......

他注视我许久，我也默默回望他许久。

二人相对无言，屋子里安静无声。

我看着他的手垂着，一动不动。

虽然我只是说了真话，但看他的样子甚至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没有手语，没有手机打字。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要再越界，我就跟公司申请不跟你这个项目了。】

我手语打到这里，方子昂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一惊，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巴微微张着，看着想着要开口说话。

说实话，这小子今天还真挺帅，看起来像是刻意打扮过了，穿着不像平时那么简单随意。

骨架好，又善于健身运动，胸肌腹肌恰到好处，西装得这么撑起来才能好看。

若不是我现在急于摆脱这朵烂桃花，没准还会拿他今天的打扮，开这个大帅哥的玩笑。

不过，最终，我没开口夸。

方子昂也从头到尾没有提他今天怎么突然想捯饬自己了。

我是不想他再逗留，而他应该也在我的表情里感应到了什么，那双大手垂在长腿两边，慢慢握成了拳。

最终，他耷拉着脑袋，像是耗尽了力气的小狗，静悄悄走出我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