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柔和的语调与你说话,你不说受宠若惊,终是有点不自然,没什么理由拒绝,也不想使性子叫他自己去找医官,横竖你现在还在他家住着呢。
“当然。”你同意了。
回到将军府帮哪吒敷完药,你就连忙道别回自己的房间了。
走在回廊下,你还记得方才为魔丸清理伤口时他看你的复杂眼神,还有灵珠,他们一脸欲言又止,似乎隔着你在看别的什么人,当然,你也不确定。
厢房的雕花窗棂漏出几点烛火,你正立在院落里,就看到敖乙跨过拱门朝你走来。
院子檐角的冰棱垂落成水晶帘幕,戌时的梆子声撞碎周边寂静,最后一片落叶嵌进青石板的冰纹之中,叶脉间凝着星光淬炼的银丝。
敖乙忍不住低声慨叹道:“倒有些像原来的龙宫了。”
“敖乙哥哥。”你唤他。
“怎么不进屋?外面很冷。”
“今天的星星很亮,我想看一看。”
“好,那我陪你。”他接过侍女奉来的披风为你搭上,还给你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白日里看你心不在焉的,你在烦恼什么?说出来,指不定我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我……我想继续修道。”
看样子你是不会轻生了,敖乙也稍微放了心,“为什么?”
“大家都在忙,只有我,终日无所事事,嗯……像姐姐那般也很好,可我不是姐姐。”
“我可以帮你。”敖乙伸出了援手,“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真的?”你喜出望外。
“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好好活着。”
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和你这么说,总归寻不到错处,你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
“闭眼。”
敖乙的指尖点在你眉心时,头顶的星图开始旋转,二十八宿的银芒暴雨般倾泻在你身上。丹田处腾起的业火灼烧,可这痛楚远不及心口翻涌的记忆,琼霄师父总说修道忌动妄念,你忽然想起多年前初入碧霞宫的那日,带着莲香的灵力抚慰了你幼小的心。
此刻同样温暖的灵气却裹挟着浩瀚星海涌入灵台,碣石山十年的月升日落在你的识海中炸成星砂。
“你的剑,要斩因果。”
碧霄师父的话犹言在耳,你的喉咙里泛起比断肠草毒更腥苦的味道。
死死攥住他冰凉的衣袖,好像那些教你辨认星辰的、缔结法印的、研读经典的人依旧还在。恍惚之中封存的温情却在此刻冲破桎梏:晨雾里替你掖好被子的温度,核对账簿时衣袂掠过飘来的淡淡龙涎香,还有悄悄放在你枕边的鲛绡剑穗......
是敖乙握住了你的手。
“怎么会?”你抬起头看他,那双深邃的青蓝色眼眸,轻易让你沉溺其中。
“那日并未废掉你所有的修为,只是下了几道封印。”敖乙松开手向你解释道:“原是为了防止你再回朝歌,现在也没必要了,金吒设下的咒印我解不开,不过这般修为也足够你防身了。”
“你这么做……不会被人责怪吗?”
“当然不会,我为武王出谋划策可是立过不少功劳的,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保护你。”
“是谁?”
敖乙笑得眉眼弯弯,“这个……你猜?”
你仔细思考起来,“我姐姐?”
“不是。”
“我父亲?”
“不是。”
“那是谁呢?”你想总不会是哪吒或敖丙吧?
敖乙不再卖关子了,“她是神,但总感觉她带着伤痕被人遗忘了好久好久。”
昊天上帝、祖先和自然神祇,是商人崇拜的神。你想不到是什么神,不过,不管了,“定是我的守护神吧。”
“是啊,也是我的。”
“说起来,敖乙哥哥为什么会在人间逗留呢?”
细数过往,敖乙才惊觉自己已经度过了一千多年,年幼时不知世事无常,他千百次质问自己,如果当时干脆反上天去,会不会踏出一条新的路。可他的父王不会拿全族人的性命换取这种微末的可能。
“说来话长。不过,主要是为了陪亲爱的弟弟。”如今敖乙已经看开一切,他曾经憎恨太多,恨天庭,恨父王,也恨无能的自己。仙、妖和人之间的纷争短时间内也无法彻底缓解,既然打不过就加入好了。断角可以新生,龙族亦然。
龙族的遭遇你多少也有所耳闻,你明白敖乙背负的沉重枷锁是你无法想象的,你反过来安慰他道:“我相信,龙族会有出头之日的。”
“我亦觉得。”
“不过我觉得敖丙似乎不像是要那种依赖哥哥的小孩。”
敖乙轻笑出声,“三弟自然不是,是我想要尝试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唔,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呢?”
“和我当初所想的有所差距,但也差得不多,这个世界,依旧是靠武力说话的。”敖乙冷下脸来,事实上,他的计划从来都不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