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中心,一身绛紫长袍的空暮端坐在正堂,像一具沉思的石像,只有额头的薄汗证明他仍是真人。他双手攥着椅子的扶手,紧张地看着半空中浮现的影像——那是深困零穴的夜阳。
夜阳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只手摸着地底岩壁,如临大敌地缓步摸索前进。
影像的边缘,有一圈浅浅的紫色。那是零力的颜色。
一身玫红交领深衣的管家,背着双手立在空暮的右前方,对着影像微微一笑:“你放心,他出不来了。”
空暮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似是有口难言。
管家偏过头打量他:“怎么,看到‘老朋友’被困,于心不忍了?”
“我没有。”空暮的声音十分干涩,“你答应过我,不能动我的家人。”
管家摊出右手比划着:“你是说这一整座院子里的人吗?我没打算动他们。”他话音一转,“不过,我可没法保证,我那些嗷嗷待哺的手下,会不会饥不择食。”
空暮的手捏得泛出青白色,闭上双眼痛苦道:“再给我两天,就两天,我能让整个桃源镇,都变成它们的食粮。”
“哦?看来,你也终于下定决心了啊。”管家轻轻挥手,浮空的影像变为俯瞰的云丹、山鬼谣、申屠三人。他们已经过了长桥,离开了别院附近。
管家面露可惜的表情:“你说这些侠岚,什么时候才会向玖宫岭求援呢?”
云丹家中。
弋痕夕替青和浇完了最后一块菜田,放下水桶和木瓢,走进厨房:“青姨,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青和正好将馅料拌好,闻言笑着问道:“会包饺子吗?”
弋痕夕点点头:“嗯。去年除夕,我还去蒸乾坤帮忙了呢。”
“真厉害。那,我来擀皮,你包好了放在蒸笼里,一会儿就能吃了。”青和指了指木桌旁的椅子,弋痕夕洗了手坐下,接过青和擀好的饺子皮,舀了一大勺馅料,四指一按便包好了。
二人忙碌了一会儿,又闲聊几句,青和忽然问道:“总是让你陪我呆在家里,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弋痕夕连忙摇头:“当然不会。青姨,说句心里话,虽然我只是云丹在玖宫岭的同伴,但你对我这样好,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妈妈了。我也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家里人一起呆着了。”
弋痕夕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青姨,您上次说,您也曾经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他是谁呀?”
青和手上擀皮的动作一停,风霜从心底呼啸着漫出瞳孔,晕染在眼角,让她看上去忽然苍老了十几岁。她单薄的身形撑不满秋日的衣衫,好像风一吹便要如枯叶飘摇坠落,槁而易折。
她的语气极为温柔和怀念:“他叫秋荻,是我的丈夫。”
弋痕夕知道他的话无异于揭开青和的伤疤,可是,他必须要往下问,不只是因为好奇,更是因为——
昨夜,他和山鬼谣私下商议,都认为事件的关键,就在于青和和云丹都不愿提及的过往。
山鬼谣一手端着下巴,望着扑闪的烛火,下定了决心道:“你尽量问,实在不行,等我回来,再探知伯母的记忆。”
弋痕夕犹豫道:“可是这样好吗?山鬼谣,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往事,就算是你,也不想回忆进入玖宫岭之前的日子吧。”
山鬼谣避而不谈:“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民间关于侠岚印记的谣言、世人对于侠岚的看法,还有我们下山之前,为什么破阵统领和左师老师一再交代,不能身着制服,也不能暴露侠岚的身份?”
山鬼谣指着自己掌心的侠岚印记:“这个印记赋予我们的一切,难道都只能像侠岚之名一样,隐藏在山间雾气之后,永远都无法被世人知晓,也永远都无法堂而皇之地展露在世人眼前吗?”
弋痕夕垂着目光,左右思量:“可是,侠岚之名,不是为了……”
山鬼谣打断:“我当然知道,侠岚之名,本来就和世俗的功名利禄不一样。可是,总有一天,当这世上的零被我们彻底消灭、世间不再有零的那一天,我们侠岚又该何去何从?难道也要同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弋痕夕结舌,山鬼谣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也许我,或者你,甚至玖宫岭现在的大多数侠岚,都等不到那一天。可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不能再让‘侠岚’这个名字,消失成秘闻。”
弋痕夕怔怔地看着山鬼谣推开窗,眺望天边星河:“首先,我们要弄清楚,为什么‘侠岚’之名,无法提及;为什么‘侠岚’的身份和能力,不能表露。”
——弋痕夕下定决心,试探着问道:“青姨,您和秋叔,一定非常喜欢彼此吧?”
“是啊。”青和慢慢滚动擀面杖,笑容在怀恋的同时染上几分戏谑,转而问道,“弋痕夕,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啊、呃、那个,我、我没有!”弋痕夕被反问得猝不及防,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青和“呵”地一笑,将擀好的饺子皮放到他面前:“是了,你还小,我问得太突然了。”
弋痕夕听出来青和这是在点他呢,可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一边包饺子,一边硬着头皮破罐破摔地问道:“青姨,秋叔在世的时候,也经常在家陪您吗?”
“唔,一半一半吧。”青和取过一块剂子,三四下便将剂子擀成薄片,“他成为侠岚之前,我们朝夕相伴;后来,他在玖宫岭修炼,我就在家里照顾爷爷。再后来,我们成亲,有了云丹。他虽然申请了下山常驻,但也常在外巡逻,碰上执行任务的侠岚,就加入队伍一起战斗。有时候啊,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面。”
青和将垂落的发丝绾到耳后,轻叹一声:“有时候我就在想,他这也不过是出了一趟很远、很远的远门,但这次,不是他回来找我,而是我终有一天,要去见他。”
弋痕夕慌得就要站起来:“青姨……”
青和右手微抬,示意自己没事:“在那之前,我一定要过好每一天。这样,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同他讲。包括云丹,包括你,还有山鬼谣。”她抬眸,笑容温柔而坚强,“我相信,有你们这样的同伴与云丹一同成长,他也一定会很放心的。”
弋痕夕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热铁熨烫一般难受,却还要继续深挖:“青姨,秋叔在家的时候,也会向外人隐瞒侠岚的身份吗?”
“嗯。”青和轻轻点头,“不如说,侠岚在外行走,主动隐藏能力和身份,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秋荻发现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