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温兰殊能成为那个“可以争取”的势力,来保证皇室平稳运转,以对抗“割据一方”的萧遥。李楷握着温兰殊的手,有一种将生死交给对方的庄重,“爱卿,朕的生死,悉在你之手。”
“可……”温兰殊依旧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给自己这么大一个封赏?难不成就因为在酒席上看见高君遂使唤自己弹琴,心里气不过?“若臣什么都没做,平白受了这样的封赏,岂非让人起疑?”
李楷眼含坚定,好像十头牛也拉不回去,“无妨,朕自有手段,让所有人都对你无异议……这也是我作为皇帝,唯一可以任性的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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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例,封王要三推三让,这样一来册封礼一过就是半个月之后了。温兰殊入政事堂议事。韩绍先和崔善渊一看这人已经得了晋王封爵,无不恨得牙痒痒,议事之时屡屡反驳温兰殊。
这也可以理解,谁都没想到,曾经那个脾气好的人,有朝一日在众人头上。很多人喜欢看人沉沦,总是担心你过得好——韩绍先就是如此,想当初在他面前只能低头巴结的萧遥,和太常寺碌碌无为的温兰殊,竟然一个节度河东,一个封王,还是一字王!
铁关河辛辛苦苦又是扶植皇帝登基又是扫清障碍,结果温兰殊啥也没咋干,就得了个一字王!
铁关河回来肯定要气死了。
“幽州的徐舒信据城自立,他掌握幽州一带州府,距离洛阳极其遥远。”温兰殊道,“目前最好的方法,是由河东出兵,从而绕开各自为政的河北藩镇。不过即便如此,幽州也极难攻克,兵精粮足,说不定要打个一年半载。”
韩绍先嘲讽道:“晋王该不会是把洛阳当自己家了吧?调兵遣将都不在乎东平王的么?”
温兰殊懒得搭理他。这厮想让铁关河往北,难不成铁关河就愿意跑一趟河北?等铁关河在河北打开了,幽州也早就被萧遥打下了。不过韩、崔二人看戏的成分居多,他们无不希望萧遥和铁关河打起来,然后依傍贺兰庆云坐收渔利。
“晋王纸上谈兵,实在是小看了河东以北的胡人。为何不让宇文将军东出井陉,自河北援助东平王北上呢?两兵合在一处,合力一击,反而更好。”崔善渊捋须漫不经心道。
纸上谈兵?温兰殊眉毛都快拧一块儿了,怎么,两处出兵不要钱的?不能因为看他不爽就故意抬杠啊!
“我用兵的机会确实少,但也知道行军打仗需要供给。东平王军队在外,要越过黄河以北打幽州,补给线长达千里,还要过河,极其容易被还未彻底平定的贼寇半渡而击。而补给一断,你们要东平王拿什么去打?同时,东平王过河北还要走魏博小道,之前魏博因为罗敬暄的事儿,态度还不明朗,我们有必要打个仗还考虑更多、画蛇添足么?”
二人纷纷不语,要知道官渡之战,袁绍之所以失败,就是被切断了补给。往往出兵越远,跋山涉水,越考验补给,消耗在粮草辎重上的人就更多。粮草一旦断了,官军马上就能变成劫匪,非但不能帮助自己,反倒是直接朝自己开刀。
高君遂有点看不下去了,早知道这两个人的水平低,没想到这么低,“我舅舅之前传了信儿,东平王如今正忙着平定河南,自顾不暇,两位的建议,恐怕是不能施行。”
韩绍先气得跳脚,一次次被人反驳,温兰殊好像全然不会出错似的。没想到散朝后,竟然又和温兰殊的马车撞上了。
他心情本就不好,掀起帘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刚封的晋王啊。真是春风得意,连我的马车都没看见?”
温兰殊不想搭理他,“何老,绕道。”
“诶怎么回事?”韩绍先故意跳了下来,“怎么还躲着我呢?温兰殊,你是不是觉得你跟我不一样,你比我高贵?我告诉你,咱俩都一样,你结交宇文铄,我结交贺兰庆云,他们两个本质上没有一点儿区别。你不是文人清高自诩么?陛下给你一个晋王,你还真要了啊!”
“韩绍先,你为什么要跟我比?”温兰殊不解,也不恼怒。
韩绍先顿时被噎了回去。
为什么呢?韩绍先也不知道,估计是韩粲经年累月在他耳朵旁说,温兰殊如何努力如何优秀,让他不禁逆反,导致他特别想看到温兰殊壮志难伸的样子。
看啊,你跟我一样。
同时他还能找借口,不是我的错,是这个世道,世道没给我机会。而我也不需要有机会,我只要跟着我爹的路往前走就是了,听琴听曲儿,当一辈子废物也没什么,因为我爹勤王的时候就把我这辈子的事儿干了。
大周那么多蛀虫,多我一个不多。
“你不需要跟我比。听说韩相被人刺杀,尸首分离,现如今还没找到头颅。人活一世,无愧先辈无愧自己,若有朝一日你到了地底下,有没有想过该怎么面对你父亲?”温兰殊道,“我言尽于此,你没必要再说那么多了,没什么意思。”
温兰殊的马车逐渐驶离,韩绍先在原地不动,呼吸急促,鼻翼翕张,眼睛竟然湿润了起来。车夫上前询问,他摆了摆手,咬着嘴唇,抹了下眼皮,回身上了马车。
韩绍先在韩粲死后也做过梦,他梦到韩粲来找他,手里拿着戒尺,考他功课,一旦背不出来就打他的掌心。
若是小时候,韩绍先肯定会嗷嗷大哭,然后就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可在梦里,依旧是总角孩童模样的韩绍先被打了掌心后没有感到痛,一反往常抱住了韩粲的大腿,“爹……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粲的戒尺停在半空,知子莫若父,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孩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若是太平盛世,韩家养个废物也没什么,一辈子无功无过,潇洒过了。
可天下危机四伏,早已不是太平时候的模样。
韩粲无奈地抚着韩绍先的头,韩绍先依旧号啕大哭,“爹,我错了,我要是早知道一定好好念书,不会让你失望,可是迟了……都太迟了,我什么都不会,屠刀太冷,我怕,你怪我吧,我确实不如温兰殊……”
迟了,都太迟了。
韩绍先抱着膝盖,蜷缩在车厢一角。
孤家寡人,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