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归于俗。年二三,作人妇。
唤作旁人,或许就收了心同夫婿好好过日子,但新婚夜便悄悄出逃的郎盛光不会。
她与魏春羽井水不犯河水。
反倒把少女青涩懵懂与妇人的胆大热切都泼洒在一个和尚身上。
大约是因为这和尚有武功孤本,也因为他出现得巧。
自与房秦氏去听过了远讲经,湖边与禅房胡言搅缠过,到郎盛光请了远到府中讲经,朝夕相对,甚则在内同食,在外同游,也不过过去两个月。
再后来,是了远不得不离府去取故人之物,而郎盛光秉着玩闹心思悄悄跟随。
了远负剑而行,神色并不轻松,见着她时与父兄骂她“胡闹”的神情一样。
“我此去惊险,你不应跟随。如你不愿回府,可暂居此院中,待我事了,就送你回去。”
郎盛光兴致缺缺:“我知道,我知道,你去罢,不给你添乱。”
但她不曾料到,了远几次三番血洇衣衫地回来。
她问:“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样要紧?”
问了许多次,只一次了远出了声答她:“我必须扶助一人,那东西对他十分要紧。”
“他是谁?”
了远阖目不答,薄白的日光安静覆在他面上,像是沉默的盔甲。
“那东西对他要紧,那对你呢,也非得豁出命去取吗!你瞧瞧,如今你这和尚,不仅吃肉喝酒,还提剑杀人,哪里还像话......”
和尚笑道:“‘杀僧’也是‘僧’。”
郎盛光忍了忍,短笑一声:“真不想在这种时候听你插科打诨。”
“你从前说,替我算个时机便要折损福报,那你这样改他人命格,岂不是要折寿?”
不料和尚语出惊人:“不会,他无命格。”
“什么意思?”
了远摇头:“古书上云:仙人命格,往往金贵尊旺,只是在下界渡劫之时,相当进入菩提小世界,譬犹新生,但本命又非那新生之八字,若无司命提笔,便全由他自己泼墨谱写。”
“要真有仙人......都成仙人了,做什么还要自寻苦恼下来?”
“仙人也要按时考校,那就是渡仙劫。又或者,是为了寻东西,为了应证什么猜测。”
郎盛光略作后退,眯眼打量他:“说得好像你真的见过一样。”
了远仍闭着眼,没有再开口。
只是他想,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真相就像梦界之外,梦中听闻有如天方夜谭,待亲眼见到,又如天光大亮的梦醒,出了一层,便觉外头更是真实。
跳出轮回转生,若说前世,他与郎盛光也是见过的。只是倘若在今时说出,恐怕眼前人只觉又是荒谬诨语。
......
后来了远大约取到了东西,不常出院子了,出去也是陪她同游。
郎盛光大约也能想到,要是被人看见了,会如何编排揣测她与了远的关系,但她不在意,她甚至隐隐期望离经叛道这样的词语能再落在自己身上,那样就好像又“自由”了一回。
她不得不承认,她从不是个对得起家人的郎家女。
她的自由与离经叛道都要靠父兄兜底、收拾烂摊子。
但她实在不想过那样循规蹈矩、窝囊拘束的日子,终日与狭小天空并一本账簿或女红作伴。
她的确是自私的。
而了远的名声与时间,也成了她自私的猎物。
只是这样作胡搅蛮缠样的痴情人的戏码演多了,她向往无拘无束的本性又渐渐压过一切,她仍然好奇了远的面孔、躯体与经书,甚至是他的过去与注定的未来,和那份神秘而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如果说了远是一条深而黑的胡同,她已经生出了回望外头景致的心思。
好在了远身上还有许多秘籍孤本,她像拣集市菜叶子那样翻看,也常常习练,请教她。
这样贴合她喜好的东西,仍然能留住她。
在一日日的朝夕相对中,郎盛光自然也能感受到了远对她超乎寻常的包容。
她接受得心安理得。
有时觉得这样的日子再长些也不错。
只是后来经历了两次转折,她还是回去了。
一次是她心血来潮,问起了远的俗家姓名。
“陈恩”那两个字时隔十多年,又响在她耳边。
她微微一怔,轻而易举回想起那道轻快厉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