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喉呛进血腥气,耳边是惨绝瘆人的哭吼。
魏春羽想起大疫时那个吞食幼童的疯子。
他两手握满血腥,幼童的脏腑与肠子拥挤着流出,就像一道自呈的流水席。
如今没有大疫时荒诞的“圣药”流言,没有大旱饥荒人相食的走投无路,但仍有这些顽劣残酷的将人肉当作珍馐的恶鬼。
为什么在大疫、战火、饥荒中死去的,不是这些疯子呢?偏偏是他们活得最好。
夹住白肉的玉箸调转送向口唇,面具下的脸苍白而无血色,他掩在袖中的手难以自抑地抖着,冰滑细腻的衣料蹭过他空空的甲床,仿佛提醒着那儿的红肉同他袖里的是同一样东西。
他心里的悲哀与愤怒直冲巅顶,叫他的身体摇晃,他有一瞬间想什么都不顾了,掀桌,拔剑,砍翻这些牲畜不如的东西!
然而他的人还没来,打草惊蛇就会满盘皆输。
他借着大袖将盘中物抖入袖子,再抬眼时双目赤红,然而又强自镇定、不露出旁的破绽来。
他朝那侍从点了点头,声音嘶哑:“甚好。”
又问:“姚秋实呢?”
那侍从似对他不欲多言的情态习以为常,低声答道:“您还不知道他吗?他一向是不来的。”
新的歌舞又腾转起来,震颤梁栋。舞姬们换了绿色的新装,像是衬菜的叶子,簇拥着盛宴的进行。
见那侍从下去了,魏春羽掏了帕巾,将那坨滚在衣袖内变得湿软黏恶的白肉摘了出来,小臂上仍有黏腻咸湿的残余,他想用水擦洗,然而桌上只有那红通通的诡异酒液,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裴怀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风马牛不相及似的道:“古传,张生煮海大阵极阴阳、逆生死。但引阵之物极其苛刻,要取妖魔鬼怪与人之精血,得万灵供奉,引万物响应。”
魏春羽将那帕斤团起往脚下一丢,抬头看他:“你是觉得,清一想以此复活姚春华他们?但过去在山上,他最厌恶乔天妒这等邪人邪阵。”
“你怎么不说,他过去还当你是师侄。”裴怀玉微微一顿,轻叹道,“阿魏,姚春华死了,他已经疯了。”
“那只种在吴化有身上的寻迹蛊,也被他捏碎了,幸好在那之前我已经找到了你。”
“你是如何进来的?”
裴怀玉手掌一翻,露出个竹制的请柬,上边是个陌生的名字。
“你把他......”
“没有,我正巧碰上徐常青,免了脏手。”
魏春羽同他借着私语靠近的动作,将酒液与菜肴翻倒在袖中、脚下。
那主位上的人吃得高兴,陡然站起,露出的口唇边还沾着淡红的酒液——“诸位同饮!”
呼声过后,更有八个赤身大汉抬上个无足大鼎,点燃鼎底,醵青色的火焰与白烟先后冒出,正与舞姬此刻的青底白纹衣裳相衬。
魏春羽在面具下的神色怨忿,愈是发现了这场宴席的“精巧用心”之处,他便愈觉恶心,恨不能当场拔剑把桌子劈作两半!
他紧攥着青筋暴起的手被人覆住,贴着他的那人皮肤湿冷,无声安抚着他躁郁的心神。
“快了,我在入席前就见到了徐常青,房长风只落后他们一步。”
“好。”
魏春羽被他捋开攥握的手指,精细的金疮药粉被妥帖地敷到伤处。
席上的侍从机敏地撤去空出的食盘,垂首穿行过长而热闹的歌舞排场。中央青色巨鼎的肚子中响着唝咙唝咙的动静,卖力地将乳白的烟雾萦绕满厅堂,大约是宴会主人想造出个“仙境”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飘来的热烟中竟带着股异香,蒸得人额角渗汗、头脑发昏。
“这炉子瞧着蹊跷,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怀玉道:“它下面没有脚,是‘镬’。”
有足曰鼎,无足曰镬。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说的就是用这样的容器蒸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