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落下来了,五人便寻秦叔而去。
此处是清明冷雨,满心哀切、上故人坟。宫里头却是暗度陈仓,一直条黑金两色的光交缠着冲上云霄。
半边鬼面的巫女眉头舒展,覆手于院中磐石上,任由那滚烫鲜血没入石面。在金光大盛时,她如僵蚕作最后的弹跳,猛地呕咳一声。那张自她怀中飞出的“恩契”也没入金光、寸寸消融......
未烬的契纸上留着行字——“吾解巫柳毒,尔助幻境无”。
金光化火,那火舌很快将一切都吞食尽了。
献祭了巫女寿元的法子,用起来就是快。
幻境的边缘震颤,隐隐有万马踏蹄之声贴近。
眼前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声咬牙切齿的咒骂残留在魏春羽耳中。
是那人颤抖的手扶上他面庞,低声用祈求的语调念着:“骗子。”
......
“一七、二七长尾蝎,三七、四七酒蜈蚣......”
絮絮叨叨有如蚊蝇,缠扰耳边。
“谁......”魏春羽嗫嚅出声,字刚吐出,脑仁就如要被槌子捅出头外一般痛。
那蚊蝇愈发沉浸,念白中甚至勾上了唱腔——“五七、六七海螵蛸,小锅难容上跺刀呀......”
头愈发胀痛了。
魏春羽忍无可忍,但发语的怒气却被病气冲散了,反倒露出几分声厉色茬来:“嫪春厌!”
喋喋的人息声,惊讶揭了帘子探头:“唷,你醒啦?我还当你要睡回大夜城呢。”
大夜城?
他终于出菩提世界了?也同那个比裴怀玉多了太多活人气的君王再不相见了么......
幻境中的陵墓还残留在眼前,但辘辘的车轮昭示着他新的处境。
披散的发丝掩住他视线一角,随车厢晃动擦过他眼角,魏春羽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这副杂乱的尊容。
“你我为何在这,裴怀玉呢?”他回神摸向肘后暗袋,却摸了个空,他怔怔眨了眨眼:“我贴身东西又去哪了?”
“东西?”嫪春厌覆着大半张脸的青铜面具,她言语间的讽意却半点未削,“你人还能全乎地在这儿就不错了!”
魏春羽尚惊诧时,那嫪春厌已炮弹似的射出了一串话:“我倒是不知,你同那姓裴的胆子都不是一般的大。乔天妒的阴邪法子你们是说用就用,那过去的菩提小世界也是说进就进,是真当自己有九条命,里头死了出来照样活?”
挨了通骂,那股受困梦境里似的束缚感又捂了回他的口鼻,而他面上却反作轻蔑,浑不在意道:“那术法委实有趣,冒些风险也算不得什么。”
嫪春厌被他噎得干瞪眼,半晌啐他一口:“要不是那姓裴的以我恩师作要挟,我才不折损寿元救你出来!干脆随你去那几重菩提境,被它吸干了血作蠢鬼去!还有那汤磬舟,得知自己真正的女儿早病死了,痛哭流涕的,还是我安慰住的。”
“他如何知道,你恩师是柳巫?”
嫪春厌没好气道:“你和姓裴的都好眼力。我不过是出门回来鞋上沾泥,就被裴怀玉看穿了,使唤我更加不客气!”
谁晓得柳巫居处的泥有特异的颜色气味,而碰巧这二人感官又出奇敏锐。
“我没见过生母,是她给我捡回去的。从小柳巫就嫌我笨,教了我使蛊,立刻就把我赶出去历练。虽然我没用,历练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但我还是感谢她,我的立身之本都要谢她。后来我受了伤,扮作乞丐时被吴家捡了回去,当药人。”嫪春厌顿了顿,很骄傲地扬起声音道,“五十一个小孩,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我生母在世时也不喜我,我也是旁人带大的,嫪姑娘,你......”魏春羽沉默半晌,干巴巴道:“很坚强也很厉害。”
嫪春厌笑:“你讲话比裴怀玉好听多了。”
夹杂着土虫腐败气味的风窜人鼻腔,叫魏春羽捂唇咳嗽起来:“咳咳......那他现在人呢?”
“你不知道?你们一起进的幻境,你反倒来问我?”
“我后来掉进了二重菩提境,和他失散了。”
嫪春厌疑惑地“哦”了声:“一起布阵的人,绝对不会失散在‘上穷碧落’里。看来,是他不愿意告诉你,或者,他身体撑不住,被困在某个人物里了。怎么样,和我说说,你觉得究竟是哪种?”
魏春羽抿了抿唇,充耳不闻,撑起身子就要去掀车帘,动作间磕撞发出“咚的”一声也顾不得。
但帘布以外,却只有一匹温顺的马儿,赶车的地儿空无一人。
“我们在去哪?”
嫪春厌“嗳”了声:“做甚么这样急......我们是在往东边去,裴怀玉给你准备了住处。”
车帘外,拿来印山峦的黛色深深浅浅,连绵一片,却已有渐远之势。
“东边?为什么不是回大青观?”
嫪春厌烦躁地扇了扇袖子,蹙眉道:“早说了你是个麻烦精,我不乐意送,要不是姓裴的......谁爱来挨你问!我救你一命,倒似个要你逼供的犯人似的?”
“好了好了,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姓裴的还不让我说呢,大青观遭了人寻仇......”嫪春厌说到一半,魏春羽已经呼吸粗重、既惊且痛,她不得不停下来按住他,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血脉偾张而暴毙,“你也别太难过,木已成舟,你还活着,就好好把师门传下去。”
魏春羽忍了几息,蹦出两个字:“掉、头!”
嫪春厌道:“裴怀玉不让你去,就是怕寻仇的找到你,你先......”
“我再说一遍,掉头!”
“你冷静点!你难道还不清楚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吗?崔阿妹给你下的毒虫和‘上穷碧落’的布阵差点害死你!你现在别说术法了,一年半载连跑起来都费劲,就别去添乱了。”
“添乱”二字一出,魏春羽浑身都泄了劲,他跌回角落,咬牙切齿地问:“仇家是谁?”
“金陵吴家,家主吴玉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