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青年朝她摊出掌心:“大公子的药给我吧,阿杏。”
她如梦初醒,将药篮盖子揭开,给他看过了血色纹路的药丸,才将篮子交给他。
却又受了一番煎熬似的,咬了咬唇:“二公子......若是邓仙师不在,您实在难受再吃,是药三分毒。”
最后那句话落得极轻,引得裴怀玉略显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应她。
只是心道,那真正的裴玉铮已经活不过来了,要是他早些得到这句提醒,也不会被经年的毒药害得垮了身体。
“惨。”他心里悄然叹道,仰头咽下两颗药丸,朝神情纠结的阿杏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阿杏还欲语还休,恰此时,未关紧的房内传来窸窣拖拉声,大约是魏春羽醒了。
裴怀玉下意识将门一勾,合实了,赶人道:“不必再多言,我自身难保,如何救你?”
阿杏颓然告了别。
扶在门上的手微微使力,“咯吱”一声,门打开了。
裴怀玉方一转头,便见魏春羽单手撑着下巴,冲他挑了挑眉:“我说玉铮怎么看不上春风楼,原是自己有情妹妹?”
“裴荣风的人,”裴怀玉面色平静地回以注视,又伸手去扯被魏春羽压在臂下的披风,“每个月都要叫我吞一回药,防着我真的好起来。”
披风被用力一扯,魏春羽立时东倒西歪,他却顾不得,只蹙眉疑问道:“你都跟着邓芙去修习了,做什么还向他妥协?”
裴怀玉默了默:“裴家人有命灯,不可久离祠堂。我不吃药丸,恐怕裴荣风就要给我的命灯喂吃的了。”
裴府秘辛,就这么大剌剌地被他讲了出来。
魏春羽“啊”了声,愣愣道:“命、命灯?就这么邪乎?”
“不止于此,裴府还养了巫师。”
魏春羽急忙拉住他道:“你别往下讲了,我怕知道太多给我灭口了。”
裴怀玉被他逗笑了。
只是听到下一句时,他就笑不出了——“我就想问问你哥哈,你手上的虫子也是他干的么?”
“谁同你说的?”裴怀玉盯他盯得很认真,仿佛这个答案很重要。
魏春羽默默吞下“你醉酒告诉我的”一类谎话,诚实道:“我、我昨天扶你上床,不小心看到的。要是玉铮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
裴怀玉道:“不是他。”
“只是我也不差这点,总归我还剩的年限,都仰仗着他的鼻息。”
晨光照及裴怀玉的半张面孔,像是覆上了薄薄的金色面具,连惯常不见血色的唇面也温暖了几分,像是让人透过病色,看到了那个丰神俊秀的裴二公子。
他眼神很宁静,就像把视线落在千万里外的山川,而不在乎眼前的波澜。但在魏春羽看来,却有些幽怨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兄弟都这样。”
正打算安慰酒友但被横插一刀的魏弟弟:“你非得踩我一脚才好受是吧?”
“阿魏不必在意,顺脚的事。”
裴怀玉知道他是想分自己的心,才将那两三分愤怒虚张到七八分,当下便也随他笑闹。
不及魏春羽再开口,裴怀玉忽而温温和和地抿起一抹笑来:“只是我更幸运些,你还要恨好久,但我还有几年就痛快了。”
这下堵得魏春羽更不知道说什么,也更可怜他。
“喏,”魏春羽在袖袋里捣鼓了一阵,翻出一张被挤得皱巴巴的平安符:“最后一张了,我从落拓观顺的,你一定有办法好起来的。”
裴怀玉怔了下,接过去用纤长的手指抚平,一时也无言语。
“这可不是一般的平安符,这可是过了本公子手的、在本公子袖袋里窝了半个月的平安符。绝对保你不死,”魏春羽的手落在了裴怀玉肩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有大功德的好人,“而且道士的话也不能都信。你看,有邓芙和我帮你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定胜天嘛。”
仍满是皱纹的符纸被夹在裴怀玉指间,符纸变形的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就像挂在祈愿树上的模样。裴怀玉侧头,清凌凌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里头真的很困惑:“不信道士的话,你用道士的符纸?”
“这有什么的,买包子也不用看老板好不好吃啊!”
裴怀玉配合地道一声“原来如此”。
见裴怀玉像是郁结散开些了,魏春羽才要松口气,又听他幽幽问上一句:“只是阿魏,祈求活得久有什么好处吗?如果一个人身陷囹圄,前路满是苦痛,了结他不是成全他吗?”
问话一出,残魂答得比魏春羽还快:“怎么,你不就是想问人家,你知道人家往后几十年路不好走,提前夺舍了给人家结束了,是不是在做善事呢?那可不,当然是大善事了,陛下。你怎么不提坎坷之后能登上皇帝宝座呢?”
阴阳怪气的,听得裴怀玉心烦。
而魏春羽拍了拍他肩背,安慰似的揽着他道:“好多人不都说先苦后甜吗?那如果这个人还愿意去搏一搏,求一求那些好事儿,杀他不是作孽嘛。相信我,玉铮,人不能一直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