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病房看病人的时候,沈弈记着许净慈的嘱咐将纸条带给了李幸子。
病床上的女孩虽然面色苍白却看得出脸蛋精致,不难想象从前在舞台上应该是多么明媚照人,但此刻眼神中却毫无生气,像橱窗里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从天之骄女到跌落云端,这种落差没有几个人能笑着面对。
何况她是为了救人才搭上自己……
“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回应。
沈弈见怪不怪,接着叮嘱,“伤口要注意一点,现在还是尽量不要沾水,术后可能会出现感染的情况,记得及时找我们医护人员帮忙处理。”
沈弈将许净慈留下的纸条递给病床上的人,无人伸手来接,他便自然地将纸条放在被子上。
“今天有同学来看你,怕打扰到你休息,给你留了张纸条就离开了。”
李幸子毫无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听不懂医生在说什么。
沈弈想起黎明远的拜托,多说了几句,“恢复情况还是很不错的,不要被自己的情绪吞没,你的父母都很爱你,还有很多人在等你回去。”
病房里依旧死海一般沉静,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
“好好休息。”
沈弈既不恼怒也不失望,关上门出去了。
李幸子将被子蒙住头,身体的残缺令她觉得羞耻难以接受,她以前的梦想是舞团的首席,但余生却要与冷冰冰的轮椅和假肢作伴。
到现在她都无法适应每日醒来空荡荡的裤管和伤口传来的疼痛。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可能不会选择去救那个小女孩。
这个想法一冒上心头李幸子又忍不住唾弃自己,你真卑鄙啊李幸子。
她不敢见到父母和老师,怕自己如果看到他们眼中的惋惜和哀痛会忍不住崩溃。
她也不敢打开手机,害怕一打开来,各种各样的社交软件就会弹出来自天南地北的关心,但她不知道怎么回复。
你还好吗李幸子?
我不好,我很不好。
就算医生说一千遍一万遍手术很成功我恢复得很好,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好不了。
我只想躲在某个无人发现的角落,安静地腐烂成一摊烂泥,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原来我就是那个李幸子。
深夜。
李幸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她躲在被子里不小心睡着了,因为缺氧现在头晕得厉害。
最近她总是半夜惊醒半夜入睡,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感觉与世隔绝。
一把掀开紧闭的被子,之前沈弈递给她而她根本没有理会的纸条随着被子的翻动滚到自己面前。
李幸子打开来,上面什么也没写,画了一段五线谱,她觉得似乎有点眼熟但又看不太明白。
她翻出枕头下的手机,打开浏览器对着纸条上的音符艰难的开始搜索上面的乐曲。
第二天沈弈早上来查房的时候,病房里空无一人,护士带李幸子去做检查了。
许净慈昨日拜托他带来的纸条正摆在李幸子的枕边,沈弈好奇地拿起来,很轻易地就看出来是出自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
身后传来响动,做完检查护士推着李幸子回来了。
李幸子坐在轮椅上,见到沈弈想起来自己有事要问,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她咳了咳,把气息顺平,“昨天的纸条是谁给我的?”
“许净慈你认识吗?干净的净,慈悲的慈。”
李幸子的睫毛轻颤,心头涌起一个模糊的印象。
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鹅蛋脸,眉毛又黑又密,眼尾上挑,睫毛自然地上翘,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看起来都是很娴静的样子。
和许净慈一样,她也曾在台下见过她。
混在人群中,拉着大提琴,没有哪里亮眼,但又浑身闪光。
沈弈将纸条递给李幸子,这一回,犹豫了一下,李幸子还是接了。
1804年,贝多芬已经留下遗书,这时候他的耳聋已经失去痊愈的希望,情人也离他而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构思创作《命运交响曲》。
生来热情活泼,也爱社交娱乐。
谁知飞来横祸,唯有离群索居。
沈弈忽地想起昨天下午许净慈皱着眉头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样子,低头笑了笑。
画了这么久,有个地方还画错了。
他直视着窗外,平淡的语气中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留给你的,是第一乐章里面的一小节,画了挺久的。”
第一乐章,激昂有力,勇往直前。
命运与命运之神的交战。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绝不能使我屈服。”
——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