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惶惶,将灭未灭,寒风拂过,忽地室内暗了一瞬,但,仅一瞬。
刹那之后,又点点烛光,虽几不可见,但却倔强地撑起了一片光亮。
“阿言。”
门外有人唤她。
“谁?”许欢言道。
敲门声响起,那人道:“是我。”
“爹爹!”许欢言起身开门,眨了眨眼缓缓酸涩后才开口:“爹爹,您怎的还没歇下?仔细身子啊。”
许是深夜有风听不真切,许老爹只觉闺女说话时疲惫不堪。
许老爹抬头,扬了扬手中食盒,一一摆在桌面给她倒了杯水后才开口:“看你夜深未归便想着来接你。阿言,如今咱家日子好起来了,你不用这么辛苦,整日这般累。”
“爹爹,不累的。我很喜欢玉雕,只是今日遇上些麻烦。”许欢言端起玉杯,一饮而尽。方才没意识到,如今闲暇才觉渴。
许老爹顺手给她倒满,关切地问:“可能与爹爹说说?爹爹虽不懂,但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许欢言捧着玉杯,顿了顿才开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今日我雕了一件云竹盆景,分明是比对着实物起的稿,起初定型时瞧着也是半分不差的,现今只差磨光抛亮时看起来反倒有种难言的出入。”
“爹爹,不知您能否懂我为何意,总之就是,看着倒也是云竹盆景,只是瞧着总感觉整体有种异样感,别扭得紧。我和东家、余大师、项大师四人从日中揣摩至夜半,也不曾瞧出何端倪。”
“我们仔细比对过了,每一个分枝、每一片叶子走向、纹样都细之又细地瞧过,明明就是分毫不差。”
“怎会这般?”许老爹沉眸,思索许久才开口:“东家和两位大师与你也是一般感受?”
“自然,这雕品便是我与两位大师一同雕的。”许欢言虽不解为何方才她已经说过的事情爹爹还要再问一遍,但她依旧如实应到。
听闻此话,许老爹心中已有猜想,“阿言,你可还记得五岁那年我与你做玩物时,你在一旁嚷着要一起,我说了什么?”
“爹爹说......”
记忆逐渐飘远,许欢言想了许久才忆起,“爹爹说,纵使是用同一把刻刀,用同一柄木锯,做同样的玩物,不同的师傅做出来的总会有微小差别。那是积年累月下,木工师傅不自知的习惯,便是一脉相承的师徒,也是如此!”
许欢言越说越激奋,终了竟是从凳上一跃而起,杯中的水都溅了出来。
“诶呦,慢点儿慢点儿。”许老爹赶忙扶住她,斥中带笑,“着什么急,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不稳重。”
“爹爹,你不晓得,此事关乎玉楼存亡,我怎能不急。”许欢言就着爹爹的手坐下,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欣喜。
“你是我闺女,我自是知晓你何种心情,但此时更重要的是歇息呀阿言。”看着自己闺女这般不顾惜身子只一心扑在玉雕上,许老爹心中自是担忧的。
早年他也是这般,是以积久成痨,苦了阿言,尚且七岁,本应在父母庇佑下无忧虑的年纪却为了他四处奔波,终幸得品珍楼收留。
“阿言,”许老爹唤她,还愈再劝,许欢言却先问道:“爹爹,除却非出自一人之手,还有何缘故会引至此?”
许老爹认真思索片刻才开口:“那可多了。你想啊,多人一同雕刻时,各人下手的角度不同,呈现的效果也不同;各人所念的大小不同,雕出来自是大小各异,无法融合,便会拧巴得很。”
“原是如此。”微微颔首,许欢言放下玉杯,此刻全无困意。
许老爹看着她低敛的眉睫便知今夜定又是个不眠夜。
终了,他还是不死心地劝慰:“阿言,还是回家歇息点好。你往日总与我说你师父不顾惜自己身子看着操心的紧,怎生你如今也是这般?”
师父。
许久不曾听见这两个字了。
乍一听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抢占脑海中的一切,方才生出的彻夜念头即刻消散,许欢言苦笑地扯了扯唇,终是应了声“好。”
爹爹说的对,她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能让师父看见女子展鲲鹏的盛景。
她定不能倒下!
翌日,灿阳突破天际,越过纸窗洒落眼睫,许欢言才悠悠转醒,阖眸又躺了片刻才起。
近日脑中总是绷着根弦儿,昨夜与阿爹畅谈之后似有拨云开雾之感,脑中的弦儿忽就松了,倒是难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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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踏入瑾院,于阮、余大师和项大师三人早已齐聚,许欢言将昨夜见解一一讲出,几人对着雕品仔细比照一番,这才看出怪异缘由。
三人所擅技法不同,惯用手法、心中所构思的大小比例各有不同,如此得到的雕品,可不就是三不像?怪异得很。
即知缘由便好改之,几人商议决定还是由许欢言自己来改。毕竟是她的雕品,当以她的心意来雕琢。
转眼八日已过,一大早,瑾院门口便站满了人。
为首的于阮及余、项大师心中更是分外紧张,也不知那般复杂的纹样,许小师傅八日能否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