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身在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凌延川披着大氅进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探马来报，说舅父昨夜炸开西侧冰坝，如今柱州边际草场已成汪洋。”

胡硕立马掏出舆图，给程扬知指明方位。

“牧民们怎么办？”她指尖划过舆图上标注的聚居区，“这些草场可是他们过冬的依仗，乌勒王怎会不分轻重将冰坝炸开？”

“且前线将士送信禀报，朝廷赈灾粮被山贼一抢而空，如今连救灾士兵们的温饱亦难保证。”胡硕补充道。

“是栽赃陷害……？”程扬知失口说出猜测。

帝君派人前往凌汛河段，分明是为了做戏，而眼下西侧冰坝被炸，定也非乌勒王的手笔。

方才那厮半路杀出的山匪，在如此地段整装埋伏，显然早已谋划准备多时。

结合他们之前的分析来看，帝君八成是想借此机会，将乌勒王和七少主一齐推上风口浪尖。

“这几日我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程扬知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帝君为何这般针对你？你乃他亲生骨肉，犯不着下如此狠手。”

如若这一切与他们猜测的无异，那么弑母、残疾、行刺、陷害等种种诡异之事，皆出自帝君之手。

可他贵为一国之主，只手遮天，若是真不愿留凌延川这一个后人，大可以随便安一个罪名，斩了便是。

又为何大费周章，明里暗里折磨人。

“怕是这一切，得等见到舅父后才能知晓答案。”凌延川握住她因寒冷而发颤的手，在上游处画了个圈，“舅父日前派人送信，说在此处设了临时营地，让我们……”

话未说完，熊英莽撞推开门：“七少主，那贼人招了。”

白日里唯一活捉的人，经过几个时辰严刑逼供，终是吐出些碎语。

程扬知霍然起身：“他说什么了？”

熊英将染血的供词拍在案几上：“那贼人说他们根本不是山匪！”

她指着仿画下的面部刺青道：“这是柱州死士的标记，但用刑后发现贼人脸上的根本是易容涂料。”

程扬知捏起供词凑近烛火仔细看，“所以是有人假扮柱州死士，既要抢粮又要嫁祸乌勒王？”

“但他死也不肯说出是受谁指使，怕是……”熊英并未把话言尽。

“我去会会他。”她抓过狐裘就要往外冲。

凌延川横臂拦住：“‘银钏’姑娘和那么些护卫都问不出个所以然，你去见了那血腥场面，怕是今夜都不得好眠。”

“那怎么办？”程扬知仰头逼视他，“眼下他是唯一的突破口，若是撬不开他的嘴，等赶路至前线，怕你我皆有口难言。”

驿站突然陷入死寂。

胡硕默默退至门外，金钗捧着姜茶站到一旁。

凌延川抬手抚过程扬知泛红的眼尾，低声叹道：“我陪你去。”

*

驿站弃用茅房内，腐烂的草料在冰天雪地里勉强掩盖臭气。

把人绑在此处，不说用刑，光是待上半个时辰便要闭气身亡。

这贼人竟能挺如此之久，想来定力惊人，受过严格训练。

程扬知举着火把贴近俘虏耳后，伪装的狼头刺青在高温下卷，凌延川用剑尖挑起那层溃烂的假皮。

俘虏喉结滚动，熊英突然将烧红的铁钳按在他冻伤的脚踝上，皮肉焦糊味混着惨叫惊走了不远处的寒鸦。

“你有妹妹。”程扬知没头没尾地开口。

俘虏啐了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你妹妹虽还在咿呀学语的年岁，但总有一天能知晓自己兄长是因何而死……”她故意拖长话音。

“你——！”俘虏怒目瞪她，恶狠狠地试图挣开捆绑。

凌延川并不知道程扬知从何得知这名贼人有妹妹，但看他的反应，多半为真。

于是顺着话茬说道：“你现在招供，我保你妹妹全尸。”

俘虏信以为真，竟欲以条件谈合：“一命换一命，若是能保我妹妹不死……”

“何时轮到你与我们谈条件？”程扬知嗤笑一声，抬手示意护卫上刑。

俘虏看上去毫不畏惧，偏偏嘴里还嚷着要他们护自己妹妹周全。

“我答应你。”凌延川沉声开口。

护卫举着烙铁贴上俘虏胸膛，“是朝廷官员！”，他嘶吼着，疼痛逼出他额间密汗。

“何人？”凌延川厉声问道。

“不知……”俘虏大喘粗气，“我真的不知，只知晓他亦是奉命行事，许我们一人三千银两。”

程扬知垂眸半晌，拽了拽凌延川的衣袖，偏头低声道：“不像撒谎，我估摸着对方应是不会轻易露面……”

此处腐臭难耐，凌延川赶紧带她回到歇脚处。

“你怎知那人有妹妹？”他说出心中疑问。

“猜的。”程扬知耸耸肩，“他面对护卫时眼神狠厉，可一看向我与熊英，眼底便没了冒犯之意。”

“而且，”她顿了顿，“他脸上的刺青应当是自己画的，末端笔触倒像逗孩童的简笔画。”

说白了，程扬知也无法确定，方才不过一赌。

好在赌赢了。

“你有何头绪？”她忽然转向凌延川，北风吹得他肩上毛领时不时翻起，“朝廷官员，你应当熟悉谁人对帝君最为忠诚。”